正文

13.我的鋼琴我的夢

金領手記 作者:李國威


已經(jīng)不止一個人對我說過,我對鋼琴的癡迷已經(jīng)病態(tài)了。我說你懂什么叫藝術?

最近我在上海新租了一套兩居室,除了能睡覺的床,我首先想的就是還需要一臺鋼琴。我的原則是在我所有能睡覺的地方都放一臺鋼琴。在那黑色的、平滑的、典雅的、莊重的甚至帶點性感的玩物上走一段旋律,是我不可缺少的儀式和催眠。

我的上海朋友怕我做出愚蠢的決定,堅持要陪我去看琴,并義正詞嚴地對不遺余力向我推薦高端琴的銷售代表強調:“你不能再讓他花一兩萬冤枉錢了,他在北京已經(jīng)有兩臺雅馬哈(鋼琴)了。”

我挑琴程序非常簡單,就是把琴行里的所有琴都摸一遍,或者說叫彈一遍。銷售代表都眼力極好,幾下就知道鄙人對聲音手感極其在乎,盯著高檔琴愛不釋手又花不起四五萬、七八萬。

就這么著,2002年我的北京新房耗盡資金,連空調都要等著天氣熱了再買,結果竟讓那抓住了我弱點的琴行賣給我一臺兩萬三的合資珠江雅馬哈。當我最終裝上了空調,在夏日涼風中彈上一首小曲時我就想,要是貝多芬這么舒服,他也許就創(chuàng)造不出那些不朽的作品了。

我的另一臺雅馬哈是日本原裝的。2004年我的經(jīng)濟略有好轉時我去了一趟琴行,果然就被賣琴的套住了,開價四萬八,我砍到四萬,老板痛不欲生的表情讓我多少有些安慰。這琴放在岳父岳母家,女兒在那里住,平時練琴。這琴一直在培養(yǎng)我不急不躁的性情。多少父母對著孩子喊:我花了這么多錢給你買琴還請老師你還不珍惜,你這樣做對嗎你對得起父母嗎你?我可得忍住,琴是你自己要買的,小孩子都是不愛練琴的,天經(jīng)地義,有什么好急的。

上海朋友終于制止了我的不理智行為,最終我竟極富創(chuàng)意地租了一臺琴,每月250元。盡管是舊琴,但卻是日本原裝的KAWAI。我對KAWAI低音區(qū)的磁性一直極為著迷,但新琴價格都在四五萬以上,我現(xiàn)在竟能在我的江景房中享受磁性的、二百五的KAWAI,你說我有多幸福。

我對鋼琴之業(yè)余令人發(fā)指。這兩年看著女兒學,就跟著她去考級。考場外面總是亂糟糟的,到處都是家長和孩子。我們鋼琴組十分利落,等著叫號就是了,那些民樂的琵琶二胡什么的都自己帶琴,在等候大廳里吱吱呀呀地練個不停。一個老師抄起那種導游用的喇叭喊:“同學們,同學們,我們這里已經(jīng)夠亂的了,請你們不要再練了,請你們不要再讓手里的樂器發(fā)出任何聲音,不要再發(fā)出任何聲音?,F(xiàn)在開始進考場,我從鋼琴組開始叫……”

我跟著一群一二年級的學生進場的時候被工作人員揪住,“哎哎哎這位家長,說了多少次了家長不能進去,趕快出去!”我得意地一亮準考證:“我是考生哩?!?/p>

考三級的時候工作忙,的確練得不是很熟,當我把音階、練習曲、巴赫的《加沃特舞曲》、庫勞的《C大調小奏鳴曲第一樂章》、《乒乓變奏曲》磕磕絆絆地彈完后,用無助的眼神回頭望著考官。考官--一位五十多歲的女教師,跳起來激動又好奇地問:“你,你是哪個單位的?”(怎么這么大歲數(shù)還練琴?)我說:“我在外企工作,沒時間練琴,下面進來的是我女兒?!蔽移鋵嵅]有靠“父女共同追求藝術攜手考級”這種炒作獲得考官的同情分,但是考級通過證書上評語中的“成人學琴,精神可嘉”字樣,還是讓我感到是人家照顧我才通過的。

我十歲開始學手風琴,在考大學、工作等種種表格的“有何專長”一項中,都寫過“拉手風琴”。后來覺得這一表達過于膚淺和功利,特別是到外企工作后總寫英文簡歷,就把“專長”一項填為“keyboard”(鍵盤)。后來發(fā)現(xiàn)這種描述真的很酷很能唬人。一項調查表明,在15-25歲年齡段的女性中,百分之三十以上的人將她們夢想中的“私奔對象”定位在“樂隊吉他貝司或鍵盤手”,沒有人會愿意跟一個“會拉手風琴的傻小子”有什么事??梢姟袄诛L琴,會彈電子琴”只是一種匠藝,而keyboard則是一種情感的文化的符號。

我開始玩手風琴之外的keyboard是上大學以后。那時跟現(xiàn)在已成為超大腕的劉歡是同學。在學生會負責文藝的劉歡不僅自己什么樂器都能玩,還狂熱地為學校購置各種先進樂器,比如那種80年代那會兒還很罕見并且超貴的大型電子琴。我們經(jīng)??磕且慌_雅馬哈電子琴給整個在食堂舉行的舞會伴奏,劉歡累了或不在或喝多了下不來樓的時候,他們就叫我彈。有一次舞會場面特別大,人特別多,我會的曲子差不多賣弄光了卻還有一個多小時才結束。學生會的人就在一邊嘀咕:“這小子撐不下去了,趕快去找劉歡。什么,喝多了動不了了?給丫灌點醋,怎么著給抬下來。”

后來劉歡開始棄樂(器)轉唱,我推著那臺大琴四處為他伴奏,直到1985年那次我們參加在北大舉行的外語歌曲演唱大賽。在臺上他搗鼓一架大鋼琴我操一臺大電子琴,我們整個玩轉了北大。從此劉歡被電視臺盯上走入音樂圣堂,我回到現(xiàn)實世界用我的keyboard繼續(xù)神游。

我的鍵盤風格異類,就是不照譜子只憑旋律自己配和聲彈。有時你看我在那里如癡如醉,其實都是自己在胡亂演繹名曲,大師聽了痛心死但現(xiàn)實的聽眾往往都會喜歡。

盡管我一直強調鋼琴的自娛功能,但也特別崇拜那些在音樂表達或肢體表達上比較夸張的大師們。小的時候羨慕殷承宗將小分頭一甩的感覺,還有劉詩昆淋漓地砸的味道,今天的郎朗更是將表達弄到極致。但是音樂更在于內涵。不僅這些鋼琴大師擅長內涵的表達,身邊的例子也屢見不鮮。比如上大學的時候,劉歡跟一女生鬧了別扭,怎么解釋都不行,于是把女生拉到禮堂,夜半時分用鋼琴猛砸了一段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二協(xié)奏曲,女生就哭了。這就是內涵。

我也特別崇尚這種感覺,但上鉤的人非常有限。我的第一臺鋼琴,就是我說的兩臺雅馬哈和一臺KAWAI之外的那臺,是1990年蘇聯(lián)的“旋律”牌,那時正是盧布貶得一塌糊涂的時候,用美元買下來并從莫斯科運回才合200多美元。但正是那臺琴營造了我的鋼琴夢想,或者說亂買鋼琴的臭毛病。記得在我家小型演奏時,一個長著趙薇式的大眼睛的女孩有點恍惚地說這聲音太美妙了。后來在美國的一次同學聚會中又見到大眼睛,我們在胡扯別的什么的時候她又提起,“你家的鋼琴還在嗎?什么時候再聽你彈?”我的心怦然一動,想到了拉赫瑪尼諾夫、劉歡還有內涵。

幾天前,我又翻出波蘭斯基的電影碟片《鋼琴師》。主人公在饑寒交迫中為德國軍官的那段演奏蕩氣回腸,在片尾他又回到波蘭電臺,演奏中他的小提琴家朋友在錄音室外向他揮手。他微微地一笑,琴聲在繼續(xù),隨后他的眼中噙滿了淚水。鋼琴就是這樣將人生最簡單或最復雜的情感從指尖娓娓道來,讓你在現(xiàn)實和理想的空間自由地訴說和宣泄。

玩了這么多年的keyboard,除了考級絕對被看出破綻,一般場合都能對付,也聽慣了周圍大眼睛們的感嘆和揶揄,總的是比較飄然。上星期幾個同事閑聊,他們說我們部門的實習生,上海某高校的高材生,是學校樂隊的鼓手,而且她什么打擊樂都會玩,凡是能響的東西在她手里都變成了好聽的玩藝兒。

我接過去說,凡是黑白相間的東西,在我手里都能變成美妙的音樂。

幾個人聽了咯咯地笑。

我一想,壞了掉進去了。這幫人肯定在想,在一個我恍惚的時候牽一頭斑馬過來,然后看著我對那可憐的動物瘋狂地發(fā)泄。

如果姐夫是一個品牌,那么這個品牌的LOGO一定是:一頭斑馬拉一輛破車,車上載著四架鋼琴。

我就永遠生活在這黑白相間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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