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晚簡直像地獄。全然地折磨。她全身僵硬地躺在黑暗中，無法放松，因為擔心露西亞有可能會醒來而一夜輾轉難眠。就算她累到開始打盹，嬰兒床中一發(fā)出任何動靜就會讓她睜開眼睛。她會在夢中聽到哭聲，然后驀地驚醒，卻發(fā)現(xiàn)露西亞睡得很香，是其他寶寶在哭鬧。接著她就開始擔心其他寶寶的哭聲會吵醒露西亞，并且因此緊張地無法再度入眠。

到了第四天凌晨兩點鐘，露西亞一直不肯睡覺。在瑪姬試著將她安放在小床上時拼命哭，當瑪姬想喂她吃奶時又不安分地扭來扭去，抗拒地發(fā)出尖叫。出于束手無策的絕望，瑪姬開始哼歌。幾分鐘后，一張臉出現(xiàn)在瑪姬這個隔間的花色掛簾旁。那是位負責值晚班的年長助產(chǎn)士，瑪姬之前沒見過她，她一看見露西亞，夸張地搖搖頭。

“小淑女，你媽咪需要睡眠！”她說?，敿в牣惖孛腿回Q直脖子，想著又得聽一段關于按時哺乳或親子關系的訓示。但與她預期相反的，那位助產(chǎn)士走進瑪姬的隔間，看著她暗沉的臉龐，嘆了口氣?！斑@樣很不好！你看起來累壞了！”

“我是有點累?！爆敿в梦⑽l(fā)顫的聲音承認。

“你需要休息，”助產(chǎn)士停了一會兒，繼續(xù)說，“你愿意讓我?guī)接齼菏覇?？?/p>

“育兒室？”瑪姬茫然地看著她。沒人跟她提過有育兒室這個地方。

“我可以幫你看著她，讓你睡一會兒。等她需要喂奶的時候，我再把她帶回來?！?/p>

瑪姬望著助產(chǎn)士，幾乎要感激涕零。

“謝謝。謝謝你……瓊安，”她恢復理智，在昏黃光線中辨識著助產(chǎn)士的名牌，“我……哦，她會好好的吧？”

“她會很好的！”瓊安對她保證，“現(xiàn)在，你去好好睡覺?！?/p>

一等助產(chǎn)士推著露西亞的嬰兒床離開隔間，瑪姬旋即陷入自露西亞出生后首次全然放松的睡眠當中。她人生中睡得最沉、最甜的一覺。她在早上六點鐘醒來，感覺自己充飽了電，然后看見露西亞已經(jīng)被送回隔間，準備喂奶。

從此，瓊安每晚出現(xiàn)在瑪姬床邊，提供將露西亞帶到育兒室的服務。盡管心有愧疚，瑪姬每晚都接受了瓊安的提議。

“不用覺得有罪惡感，”瓊安有天對她說，“你要睡得好才會有充沛的母奶。把自己累壞了并不會有好事。你知道，我們以前會讓媽媽們在院里待上兩個禮拜?，F(xiàn)在，才生完兩天就把人請出門。兩天耶！”瓊安發(fā)出不贊同的嘖嘖聲，“要不是你的寶寶有黃疸現(xiàn)象，你也早就被送回家了?！?/p>

盡管有瓊安的再三保證，瑪姬還是覺得愧疚。她覺得自己應該二十四小時陪在露西亞身邊，一如每本育兒書的建議。如果做不到就表示她很失敗。也因此她至今沒有對吉爾斯、對派蒂，或?qū)θ魏稳颂崞瓠偘驳氖虑椤?/p>

她對面前的洛克薩妮和坎迪斯露出笑容：“進來吧！找個位子坐下。看到你們真好！”

“瑪姬，你看起來好極了！”身上帶著香水味兒的洛克薩妮上前擁抱瑪姬，然后坐在床邊。她看起來更纖瘦迷人了，瑪姬想著。在這滿是眼神呆滯的母鴨群的房間里，她仿佛來自天堂的奇異鳥類?，敿蝗桓械揭魂嚩始?。她曾以為在生產(chǎn)完后，她就能馬上恢復原來的身材，可以毫無困難地套上她以前的衣服。但現(xiàn)在藏在睡衣底下的腹部依舊軟趴趴地，她也沒力氣加以鍛煉。

“瑪姬，”洛克薩妮望望四周，慢吞吞地開口，“扮演媽媽的角色是不是很讓人抓狂？”“喔，你知道的，”瑪姬露齒而笑，“還不太糟。當然，我現(xiàn)在也算是老手了。”“瑪姬，她好漂亮！”坎迪斯雙眼發(fā)亮地抬起頭來，“看起來沒有生病??！”“實際上也不算生病啦，”瑪姬看著露西亞沉睡的臉龐，“她有黃疸，需要點時間才會消褪。所以我們得在醫(yī)院多待上一些時間。”“我可以抱她嗎？”坎迪斯伸出雙臂，瑪姬猶豫了一下，將寶寶送過去?！八幂p哪！”坎迪斯輕輕地說?！八锰鹈?，”洛克薩妮說，“連我都想自己生個寶寶了。”瑪姬笑了起來：“哇，那就真的是個奇跡了?！薄澳阆氡П龁?？”坎迪斯抬頭看著洛克薩妮，她搞笑地翻白眼?！爸斪裰噶??！?/p>

她曾抱過許多寶寶。那些小小的、屬于別人的襁褓嬰兒，除了厭煩乏味，向來無法激起她的任何感覺。洛克薩妮·米勒從不逗弄寶寶，她對著他們打呵欠，不論是她天生不感興趣，又或者是這么多年來刻意養(yǎng)成的防衛(wèi)機制，總之，她從來不允許自己考慮生小孩這件事。

但當她看著沉睡著的瑪姬女兒的小臉，洛克薩妮的防備開始瓦解，開始思考她從來不準自己去考慮的可能性。她也想要生一個寶寶，她發(fā)現(xiàn)自己這么想著。喔，天哪。她真的想要生一個寶寶。這念頭嚇壞了她，卻也令她興奮。她閉上眼睛，不經(jīng)意地想象著她正抱著她自己的寶寶。她和拉爾夫的孩子。拉爾夫的眼光溫柔地越過她的肩膀。這幅景象令她產(chǎn)生近乎病態(tài)的渴望，以及恐懼。她正踏進禁忌的領地，任她的│思維探進那些危險區(qū)域。而她憑什么？只憑恃著那么一次對話。簡直可笑又愚蠢。然而，一旦開始，似乎就沒有停下來的可能?！案杏X怎么樣，洛克薩妮？”瑪姬帶著笑意地看著她。洛克薩妮又望著露西亞好幾秒鐘，然后強迫自己以漠然的表情抬起頭來。“很好，就像個寶寶該有的樣子。不過我警告你，她最好別尿在我身上?！薄拔野阉Щ貋戆??！爆敿⑿χ蹇怂_妮竟荒謬地感到失望?！皝戆?，媽咪。”她緩緩地說，將寶寶交回去。“對了，瑪姬，我?guī)Я诉@些給你，”坎迪斯撿起剛剛被她扔在地上的花束，“我知道你可能已經(jīng)收到成堆的花了……”“是沒錯，”瑪姬說，“不過都枯了。在這里它們撐不過五分鐘?！薄昂脴O了！嗯，我是說──”“我知道你的意思，”瑪姬笑了，“這束花很美。謝謝你。”坎迪斯巡視著隔間：“你有花瓶嗎？”瑪姬露出困惑的表情?！白呃壬虾孟裼幸粋€。或者在其他病房里?！薄拔胰フ艺??！笨驳纤箤⒒ǚ诺酱采?，走出病房。當她離開后，瑪姬和洛克薩妮相視而笑?！澳愫脝幔俊爆敿?，用指尖輕輕敲著洛克薩妮的臉頰。“喔，還好，”洛克薩妮回答，“你知道的，日子總要過……”“那位已婚老爸呢？”瑪姬謹慎地問起?！斑€是一樣在當孩子的爸啊，”洛克薩妮輕聲說，“也還是已婚。”她們倆都笑了開來，露西亞在睡夢中微微地動了一下?！安贿^……誰知道呢，”洛克薩妮忍不住加上這句, “改變或許就在咫尺了?！?/p>

“真的？”瑪姬訝異地說, “你不是認真的吧！”“誰曉得呢？”一抹笑容在洛克薩妮臉上綻放,“總是有想象空間?！薄澳闶钦f我們可能真的有機會認識他？”“喔，我說不準。”洛克薩妮的眼里閃著喜悅的光芒, “我已經(jīng)習慣把他當成我自己的小秘密了?！爆敿沉怂谎?，然后開始找她的手表。“現(xiàn)在幾點了？我應該幫你們準備茶。休閑室里有茶壺……”“別擔心，”洛克薩妮制止了這個提議, “我?guī)Я诵∑康木苼怼?/p>

等坎迪斯回來我們再開來喝?！彼h(huán)顧隔間四周，試著想出點什么得體的形容詞。但對她來說，這里的花朵裝飾實在太夸張了，而瑪姬竟然在這兒待了超過一個禮拜。她怎么能忍受得了？“你還要在這兒待多久？”洛克薩妮問。

“我明天就回家。等小兒科醫(yī)生來幫露西亞做完檢查，我們就可以離開這里了。”“我打賭你一定松了口氣。”“是啊，”瑪姬稍稍停頓, “是的，的確是。但是……嗯，我們別談醫(yī)院的話題了，”她對洛克薩妮微笑，“告訴我外面的世界怎么樣了。我錯過了什么？”“喔，天哪，我不知道，”洛克薩妮懶懶地回應, “我向來不曉得那些八卦。事情發(fā)生的時候我總是不在啊。”“坎迪斯的那個女孩如何呢？”瑪姬突然皺眉, “赫塞爾·特里勞尼。你有再遇過她嗎？”“有，在辦公室里。不過我對她不太友善，”洛克薩妮做個鬼臉, “她有點甜美過頭了?！?/p>

“我也不知道我干嗎那么在意她，”瑪姬難過地說, “孕期偏執(zhí)吧。說不定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

“嗯，倒還不用遽下結論。不過，跟你說件事──”洛克薩妮坐直身子，伸手去拿包包，“她還挺能寫的?！?/p>

“真的？”

“看看這篇，”洛克薩妮從包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我從珍娜那兒拿來的。寫得真的很有趣?！?/p>

她看著瑪姬開始讀文章的前兩行，皺起了眉頭，然后快速地掃到文章結尾。

“我真不敢相信！”瑪姬抬頭發(fā)出驚呼, “她真的是靠這篇文章拿到《倫敦客》的工作嗎？”

“我不知道，”洛克薩妮說, “但你得承認，這篇確實是頂尖之作?！?/p>

“當然是，”瑪姬挖苦地說, “坎迪斯寫的文章向來都是頂尖之作。”

“什么？”洛克薩妮盯著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