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大躍進”與“三年困難時期”就到來了。王志綱從小是個胖娃娃,外號“竇爾墩”,身體要壯一些,胃口大一些,碰上困難時期減糧食定量,每頓飯都不夠吃,妹妹王丹平就悄悄地從自己的碗里分一半給他。1966年9月1日,在11歲的王志綱心目中,是個永遠難忘的日子。這一天,黔西在縣城中心的大府壩召開萬人批斗大會,臺子正中掛著“打倒三反分子王榮江”的大標語,父親被拉到臺上,頭頂上戴幾尺高的帽子,胸掛一張碑文(為母立碑)的12寸大照片,從晚上7:00一直批斗到深夜12:00。散會后把父親關(guān)在學(xué)校,不準回家。造反派又幾次到家中抓母親去陪斗,嚇得母親不敢回家。在同學(xué)異樣的目光中,王志綱自然成了“狗崽子”。
父親天天被斗,在糧食局工作的母親又被流放到農(nóng)村去搞征糧,還有兩個弟弟、妹妹被帶到外婆家避難。小小的王志綱少年就識愁滋味。原本性情開朗活潑的丹平妹妹也變得沉默寡言了。難得王志綱的父親是個樂天派,在臺上被斗,彎腰曲背,就權(quán)當練氣功、練蹲功。“黑幫”要掛牌,他自己用牛皮紙做了一塊,平時折起揣在口袋里,遇上紅衛(wèi)兵才拿出來應(yīng)付一下。如此也熬過了兩個月。不料到了11月,縣里把王榮江等11個“牛鬼蛇神”押到鄉(xiāng)下去“勞改”,王家頓時失去了主心骨。正在讀小學(xué)四年級的王志綱從此失去了讀書的機會,開始了他四年的“童工”生涯。王家原來是以父親為中心的,而今父親“勞改”,家中僅靠母親37元的工資養(yǎng)7個人,日子怎么過?。⌒⌒〉耐踔揪V也主動挑起了生存的重擔。他養(yǎng)過蠶、割過草、挑過煤,盡一切可能創(chuàng)造一點點“經(jīng)濟效益”,以減輕家庭的負擔。割馬草,早上5:00就得起身,干一天才得5角錢,一干就是半年。
挑煤炭,則是在晚上9:00動身,把月亮背在背上,一口氣急行軍40里路趕到煤場。那時勞動力真是廉價:挑80斤煤才給1元錢。小孩挑不動,只能挑60斤左右。11歲的王志綱挑著沉重的煤筐,又困又乏,常常一邊挑一邊睡,有時就滾到路邊去了。這樣,往往被人“收容”,60斤減為50斤,挑十里路,也不過掙幾角錢。回家之后全身酸疼,難以入睡。如是,又干了幾個月。有一次,母親被“流放”農(nóng)村征糧,留下12元錢讓二哥“當家”。那時二哥才12歲半,12元要過3個月,每天只好熬稀粥喝,喝得王志綱眼冒金星、全身無力。小時候家人叫他“洛大胖”,此時只剩干柴一把。有一次,外公托人帶信來要弟弟妹妹的糧票(小弟、小妹正在那里避難),而糧票又不在家里,要找媽媽,可媽媽又不知“征糧”到了何處。結(jié)果送“雞毛信”的使命,就落到了11歲半的王志綱身上。
二哥為了送行,讓他飽食一頓,吃掉了全家“兩天的定量”,然后送他出征。當時他穿著一件母親的舊棉衣,有的棉花都露在外面。那天下著毛毛細雨,小志綱問明了母親在××區(qū)公所的地址,按大人指的路,找準電線桿,沿著電話線路走。從上午8:00一直走到下午5:00,走了40里路,餓得口水直冒。找到公所時,活脫脫一個“小叫花子”,母親抱著他就哭。他喊著要吃飯,一口氣吞下肚3碗半,母親問他可飽,他的回答令人忍俊不禁:“肚子飽了,嘴巴還餓?!绷羰卮蟊緺I的二哥,當時只剩下5角錢,要管6天,3個孩子,怎么辦呢?“紅管家”沒借一分錢,用2分錢一斤的價錢買了十幾斤紅薯根子,精打細算地居然也對付過來了。直到小志綱從媽媽那里補充了“糧草”坐汽車回來,他們4個才一塊下館子花5角錢買了4碗飯、1碗紅燒肉,平生第一回打了一次“牙祭”。
1968年,王志綱13歲的時候,為了謀生學(xué)手藝,被送到40里外的一個工地上學(xué)當泥瓦匠。當時云、貴、川正在大搞三線建設(shè),蓋房子的泥瓦匠走紅。小志綱個子還沒有磚堆高,手藝更是摸不著邊,一開始只能當下手,攪拌灰漿,搬運磚頭,有時運磚的距離長了,就把一堆磚頭抱在懷里,踉踉蹌蹌地來回。有一次,他挑著一擔灰砂在腳手架上行走,天寒地凍,一不小心從5層樓上跌了下來,砸在一樓的石柱子上,屁股鮮血淋淋……晚上,泥瓦匠們睡在附近的糧倉里,全封閉的房子里粉塵飛舞,又有許多老鼠滿地亂竄,嚇得小志綱蒙著腦袋發(fā)抖。過了半年,14歲的志綱方才取得“學(xué)藝”資格,跟著師傅練刀功,抹“清水墻”——在那土墻上抹一層泥,再均勻地涂上灰漿。白灰有腐蝕性,攪拌時間一長,少年的10個嫩手指頭都爛了,令人不忍目睹。就這樣,包工頭還克扣童工的工錢,累死累活干一天,才得8角錢,因為工頭要扣下4角,說是抵飯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