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注意到,1945年8月15日戰(zhàn)爭結(jié)束時,日本天皇的詔書上使用的是“終戰(zhàn)”而不是“敗戰(zhàn)”,詔書中也根本沒有“投降”的字樣,有的只是“敵人使用新的殘酷的炸彈”這樣的理由。戰(zhàn)后很多日本舊軍人也強辯說,日本還有充分的戰(zhàn)力,如果不是敵人使用原子彈這樣非人的殺戮工具,那么勝負實未可知…… 而戰(zhàn)后成長起來的一些年輕人則質(zhì)問,戰(zhàn)爭結(jié)束前日本已經(jīng)被打到體無完膚的份兒上,為什么連“敗戰(zhàn)”都不敢承認?日本人的心靈真的扭曲到了那種程度嗎?這兩種思路都是戰(zhàn)后日本所擁有的,并且是長期存在的,我以為,這是非常有象征意義的。
五
面對開篇提出的“德國能,日本為什么不能?”這個復雜的問題,《鳩山一郎回憶錄》并不能給出全面的答案,但這本書卻提醒我們答案其實是存在的。答案掩藏在歷史的面紗后邊,需要我們揭開,需要認真地細細梳理。
從1911年繼承父業(yè)當選東京市議會議員,到1956年辭去日本首相的職務(wù),鳩山一郎度過了45年政治生涯。他是給當代日本投下巨大影子的政治人物。從1954年10月組閣到1956年12月20日宣布總辭職,鳩山一郎相繼組織過三屆內(nèi)閣。在他的任內(nèi),日本自由黨和日本民主黨成功合并,這就是今天仍然維持著執(zhí)政黨地位的日本自民黨。與他任內(nèi)的成功折沖相關(guān),日本政壇1955年形成了保守勢力一直執(zhí)政,革新勢力作為“萬年野黨”始終在野的“55年體制”。這一體制一直存續(xù)到20世紀90年代。但當他回顧自己最后辭職時的心情,他卻只用了一個詞——明鏡止水。
在《鳩山一郎回憶錄》寫作完成那一天,他剛剛讀完夏目漱石的《虞美人草》,他從其中引用了自己最有感觸的一段來做為自己回憶錄的結(jié)束。閱讀這本回憶錄時,這段文字同樣深深地吸引了我,所以請允許我同樣把這段文字引用如下:
…………
我所以比你更能泰然自若,不是因為我有學問,不是因為我在努力學習,什么都不是,而是因為我常常是認真的。與其說我認真,恐怕不如說我能夠認真更為適當。什么也比不上能夠認真更可以產(chǎn)生自信心。越是能夠認真,就越是能夠平心靜氣;越是能夠認真,就越是能夠覺悟到精神的存在。自己儼然存在于天地之間的這個觀念,只有認真起來才能覺悟到。什么叫認真呢,我對你說,那就意味著真刀真槍的斗爭,意味著要干到底!意味著不干到底不行,意味著整個人的活動。能說會道,手靈眼快,無論怎么干,并不算是認真。要把頭腦中所想的一切徹底地在人世間擺出來,才算是體現(xiàn)出認真的心情。然后可以安心了。老實說,昨天我的妹妹認真起來,昨天甲野也認真起來了。我無論昨天和今天都是認真的。在目前的情況下,你也認真一次吧!每個人都認真起來的話,那就不僅救了他本人,也救了整個社會。小野呀,我講的話,你不懂吧?
不,我懂了。
是認真的懂了么?
我認真的懂得了。
每一個成功的政治家,都有他成功的不二法門。鳩山一郎一生堅信議會政治,并敢于堅持自己的主張。因為戰(zhàn)爭期間曾站在議會政治的立場公開反對東條內(nèi)閣獨裁式的推薦候選人方法和《戰(zhàn)時刑法特別修正法案》,他一度被迫隱居。正因如此,在戰(zhàn)后初期的日本政壇,他享有極高威望。我想,夏目漱石這段話之所以打動了他,那大概正是因為這段話中,包含了他回顧人生的成功時總結(jié)出來的最重要的經(jīng)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