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富士 天皇與其他(1)

日本的面孔 作者:劉曉峰


有一個很有趣的問題:日本地理的中心在哪里?我們知道,日本是一個島國,由北到南,上千個島嶼從北緯20度排到46度,南北跨越26個緯度。這些島嶼像穿在一條線上的瑪瑙,點嵌于歐亞大陸板塊的東方。因此,要在地理上給日本找到一個中心,談何容易。

但是在日本學習一段時間,走過一些地方后,我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日本地理的中心,就是富士山。

1991年我剛到日本不久,富山縣的日本朋友開車帶我們去爬立山。立山在日本北陸地區(qū),與富士山、白山一起并稱為日本三大名山。那天由于車出了點兒故障耽擱了時間,開始爬山時已經(jīng)是下午。快爬到積雪的山頂時,遠處的西天已經(jīng)飄起紅色的霞彩。風卷著一大團一大團的云過來,飄在腳下,云蒸霞蔚。這風光真是得用旖美來形容。我沉迷不已,但開車的藤城先生卻在那里抱歉不已。他指著一架專門設在觀景臺上的投幣風光望遠鏡說:上來得太晚了,要不然,用這個可以看到富士山的。那時我覺得這個日本人很古怪。我覺得我們是來看立山的,而且借汽車小故障的“光”,我們才看到了如此秀美的風光,所以他大可不必再為不能用望遠鏡看到另一座山而抱歉。

第二年春天去山梨,那是武田信玄的故鄉(xiāng)。印象非常深的是晚上第一次在日本遇到了地震。我獨自跑到外邊,卻發(fā)現(xiàn)周圍住的日本人渾然不覺似的,沒見有一個人跑出來。第二天,山梨的居停主人開車帶我們參觀游覽。放著信玄的神社不先去看,卻把我拉到附近的一個有缺凹的山口:“你看,那就是富士山?!彼f著,把那架投幣的風光望遠鏡推給我。被稱為富士山的山頂像一朵很小的云朵,和周圍成團的白云混在一起,需要很大的努力才看得分明。聽我說看到了,并看我伸出的手指的方向正確,居停主人才拐過車來帶我們走向甲斐盆地。兩次的經(jīng)驗加到一起,讓我對日本人于富士山特有的這份執(zhí)著有了很深的印象。

后來去東京,登上新宿的最高層的建筑。那天我要了一罐啤酒,一邊喝一邊看下面的房子。東京雖然是現(xiàn)代化都市,但實際上連綿成片的更多的還是黑屋檐的“一戶建”。很多“一戶建”連成片來,從新宿的高樓頂望下去像是小孩子的積木。想到這么多的屋頂,卻沒有屬于自己的一個,那時心中油然升起羈旅異鄉(xiāng)的飄零感,此刻仍記憶猶新。那時節(jié)有一些人在頂樓的另一面向遠處指指點點,湊上前去細端詳,原來還是富士山。那天天氣好,遠處的富士山仿佛夢幻之山,飄渺、圣潔、靈氣十足。留神一左一右,果然又發(fā)現(xiàn)了??达L光的投幣望遠鏡,像一門小炮支在那里。

這樣的投幣望遠鏡后來我看到過很多,最奇的是離開了本州也仍然看得到,比如在九州。我想,如果沿著這些望遠鏡所指的方向拉出線來,你會看到由立在成千上萬個制高點上的望遠鏡,長長短短的線組成了一個圈,這圈環(huán)繞著富士山,如光芒。富士山則正像我小學一年級時學畫的紅太陽,高居中心,光彩四射。

不小心就寫出了“紅太陽”這幾個字。頭腦中馬上就涌出“千萬顆紅心向著北京,千萬張笑臉向著紅太陽”這首從小就唱熟了的歌曲。少年時代的教育對人是怎樣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啊!東亞的文化自有其內在的近似性。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回憶過小時不小心打碎了毛主席的石膏像后一家人怎樣地惶恐。二戰(zhàn)前的日本小學都掛有天皇的畫像。萬一遇到火災,這“神圣”的畫像不幸被火燒掉可就萬死莫贖了。日本戰(zhàn)前,為此剖腹自殺謝罪的校長和教員都有過。檢翻一下日本的舊書報,不難找到這樣的記載。至少在二戰(zhàn)結束,日本人宣布無條件投降之前,日本人頭腦里的“紅太陽”,就是日本天皇。天皇不是人,是“現(xiàn)人神”。和這尊神共同存在的,還有日本是神國,是由神之子孫統(tǒng)治,是受神福佑、不可侵犯的神國觀念。

對于日本人,天皇曾經(jīng)就是富士山一樣的存在。無數(shù)條無形的線從四面八方引向他,信仰、忠誠、摯愛,以及絕對無私的奉獻。這種宗教式的情感曾為日本近代發(fā)展史提供了獨特的巨大精神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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