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這個日本人其實是個巴西人,巴西那地方日裔很多。他有個黑人老婆,像墨一樣黑,有一次帶到中國來,穿著綠旗袍和他在街上遛彎,就在這時發(fā)生了誤會,人家把她當小舅逮去了。在派出所里,他們拿毛巾蘸了水、汽油、丙酮,使勁地擦,沒有擦下黑油彩,倒把血擦出來了。等到巴西使館的人聞訊趕來時,派出所換了一個牌子,改成了保育站,所有的警察都穿上了白大褂,假裝在給黑女人洗臉。那女人身高一米九八,像根電線桿,說是走失的小孩子勉強了一點。那日本人又有個白人情婦,像雪一樣白。有一次和他在街上走,又發(fā)生了誤會。人家把她逮進去,第一句話就問:好啊,王二,裝得倒像!用多少漂白粉漂的?然后就去捏她的鼻子,看是不是石膏貼的,捏得人家淚下如雨;并且亂拔她的頭發(fā),懷疑這是個頭套,一頭金發(fā)很快就像馬蜂窩一樣了。等到使館的人趕來,那派出所又換了一塊牌子,“美容院”。但把鼻子捏得像酒渣鼻,把頭發(fā)揪成水雷來美容,也有點怪。后來所有的外國女人和這日本人一起上街前,都在身上掛個牌子,上書“我不是王二”。
還有一天他們逮住了我,一把揪住我的領(lǐng)帶,把我拽得離了地,興高采烈地說:好啊王二!你居然連裝都不裝了!我很沉著地說道:大叔啊,你搞錯了。我不是王二。我是王二的外甥。他愣住,把我放下地來,先是啐了一口,啐在我的皮鞋上;想了一會兒,又給我整整領(lǐng)帶,擦擦皮鞋,朝我敬了一個禮,然后假裝走開了。其實他沒有走開,而是偷偷地跟著我,每隔十幾分鐘就猛沖到我面前,號我的脈搏,看我慌不慌。我始終不慌,他也沒敢再揪我。幸虧他沒把我揪到派出所,假如揪了去,我們單位的人來找時,他們又得換塊牌子:柔道館。之所以發(fā)生這些事,是因為他們知道我舅舅還在偷偷賣畫,很想把他逮住,但總也逮不到他。這一點無關(guān)緊要。重要的是他揪我時,我感到很興奮,甚至勃起了。這說明我有小舅的特征。我是有藝術(shù)家的天賦,這大概是沒有疑問的了。
現(xiàn)在我提到了所有的人,就剩下我了。小時候我的志向是要當藝術(shù)家,等到看過小舅的遭遇之后,我就變了主意,開始嘗試別的選擇,其中包括看守公廁。我看守的那座公廁是個墨綠色的建筑,看上去是琉璃磚砌的,實際上是水泥鑄造的,表面上貼了一層不干膠的貼面紙,來混充琉璃。下一場大雨它就會片片剝落,像一只得了皮膚病的烏龜。房子里面有很多窄長的鏡子,朝鏡子里看時,感覺好像是在籠子里。房間里有一股苦杏仁味,那是一種消毒水。我在門口分發(fā)手紙,每隔一段時間,就用消防水龍沖洗一次里面,把坐在馬桶上的人沖得像落湯雞。還有一件事我總不會忘記,就是索要小費,如果顧客忘了給,我就揪住他衣服不放,連他的衣兜都扯掉。鬧到了這個地步,也就沒人敢再不給小費。因為工作過于積極,我很快就被開除掉。
還有一段時間,我在火車站門前擺攤,修手表、打火機。像所有的修表攤一樣,我的那個攤子是座玻璃匣子,可以推著走,因為溫室效應,坐在里面很熱,汗出得很多,然后就想喝水。經(jīng)我修過的手表就不能看時間,只能用來點煙;我修過的打火機倒有報時的功能,但又打不著火了,顧客對我不大滿意。還有一段時間我戴著黑眼鏡,假裝是瞎子,在街上賣唱。但很少有人施舍。作為一個瞎子,我的衣服還不夠臟。他們還說我唱得太難聽,可以催小孩子的尿。后來我又當過看小孩子的保姆,唱歌給小孩子聽,他們聽了反而尿不出;見到雇主回家,就說:媽媽,叔叔唱!然后放聲大哭。我做過各種各樣的職業(yè),拖延了很多時間,來逃避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