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一行于客房里安頓好,將行李收拾妥當,待到送茶小二剛一邁出門,狄公向陶甘道:“你今晚怕是不能安睡個好覺。午夜后,你即去那當鋪掌柜家,看熟那宅子結構,個中如何睡寢,探看其中可有密室暗道。事后,你再去打探那生了命案的商人宅子,記下它與這掌柜家的里程。”
陶甘手捋長須,哈哈做笑,如今奉命做那暗夜入室暗訪,正遂了所長。從前偷拿行騙,整日提心吊膽,現(xiàn)在可好,這暗夜里的買賣竟為了勘拿奸宄。他一時興起,袖袍中取出個開元通寶,拋擲空中,一個機靈步用鼻尖頂住那幣中空框??头恐行ψ饕黄?/p>
陶甘離開后,狄公從袖袍里掏出折扇,將其慢慢展開,認真研讀其上詩賦,欲看出真諦。
“道無證,道亦無不證。
萬事拋,方為悟道時。”
狄公自幼修習儒門教義,又作為一方父母官,遂對道學佛義并不推崇,尤其是佛學。他認為信奉此二教之人,非懶即蠢。然道教中卻常顯深邃智慧,哪怕是最聰明的儒家學者也不能不為之所動。就如同此詩所顯露出的辯證思想,令狄公甚為欽佩。它既為那些整天忙于朝政的儒學官員網(wǎng)開一面,可以姑且不去習道,又暗含他們日后必會遁入道教之門,妙不可言。狄公不能不佩服之至。
狄公念想著道學很快熟睡過去。翌日一早醒來,陽光已照進房內,將狄公暖暖地裹住。他立刻又想到一句蘊涵道家智慧的話,那便是客棧的名稱。好一個“廬外廬”,最好的家,居然可以不在家。然而,狄公越是欣賞道學玄妙,就越不能相信折扇上的詩會題贈給一年輕書生。因為他閱歷淺顯、地位卑下,豈能理解詩中的世故與老練。再者,仕途都還未起步,還有那么多科場要趕考。以后還有層層官階要攀,正是萬事忙的人生季節(jié),怎么會有人將此詩題贈李鯤?
狄公與洪亮于大堂里用罷早膳。狄公最愛的是鹽制生煎的米餅,不摻雜任何糖分。大堂一側,一名三十歲上下的男子搭了個桌案,案前懸掛一紙告文,道“仙筆神算王”,如此看來他是個寫手又兼做賬房。此人面色蒼白,像是個寡言之人。他的舊棉袍上用方形的布塊打了補丁,粗糙難看,絕非出自女人之手。狄公思酌著,此人定還沒有妻室。就在此時,陶甘回于客棧,晨輝中,他的臉更顯蒼白。剛坐好,洪亮便遞予他一杯新茶。陶甘一口氣將茶喝干,用手背拭干了唇,喘了口氣道:“兩房共用一根梁柱。我猜這原本是間整房,之后被隔作了兩間。并未發(fā)現(xiàn)秘密通道,每間房又都隔作前后兩間。那個書生與那個寡婦都住在前房?!?/p>
狄公狐疑道:“此事甚為奇怪,這對父母怎愿將家中寡婦與個正當年的男子隔墻作陪。那李鯤既是儒門學生,怎不避諱這等污穢流言?”狄公自顧思酌。突然,洪亮瞪目急嚷,一手指向狄公身后高墻,良久無言。原來,折扇上的詩出現(xiàn)在那墻上。其實,文人墨士都愛在游歷處興起而題詞作賦,本不足為怪。狄公從袍袖中掏出折扇展開,只消一眼,便確認此兩首詩確實相同,但細看下來筆跡卻有不同。狄公正要去問那店掌柜,卻又轉念作罷,轉身對陶甘道:“我們立即去打探一處地方,再去那典當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