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言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最后確定自己無論穿哪件都不可能徹底改變形象之后,無奈地放棄了在衣著上比拼的念頭。
也許不單是衣著上的差別,子言本能地覺得,那個插班生,其實只要隨隨便便在講臺上一站,就已經(jīng)能夠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現(xiàn)在再冠上一個副班長的頭銜,還不更加光芒四射?他和裴蓓站在臺上相視而笑的場景,如同一根尖針扎在子言的心房,并不深,卻隱隱有種悶悶的痛。
春天夜晚的月光溫柔地灑在臉上,有細微的涼意。子言趴在陽臺上看了一會兒月亮,越看越?jīng)觯蓙G失副班長職位引發(fā)的沮喪心情并未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良的預感。
她小小的人生,一向驕傲且完美,就這樣被一個轉(zhuǎn)學來的陌生男同學給突兀地破壞了。
預感一點沒有錯,子言果然遇到了她讀書生涯以來最大的麻煩。
林堯沒來之前,子言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語文是她最喜歡最擅長的科目,單科一直穩(wěn)居全班第一,無人能望其項背。換言之,她是班主任陶老師最寵愛的學生,而現(xiàn)在,這個“最”字加上了 “之一”的后綴。
林堯是個極引人矚目的人,無論丟在哪個犄角旮旯,好像都會發(fā)出炫目光亮。上課搶發(fā)言,常常不等老師點名就自動站起來回答問題;聽說字寫得不錯,常常被老師叫去批作業(yè)和寫學生評語;體育課出奇地活躍,不管哪個項目都要超過體育達標線一大截;平時最喜歡打乒乓球,常常把高年級的同學打得扔拍求饒,因而身邊迅速圍了一大群揀球的跟屁蟲。
他似乎永遠穿著雪白干凈的襯衫,皮膚白皙得幾近透明,臉上時常掛著笑容,好像很開朗,這樣的男生如同漩渦一般吸引了所有女生的目光,所到之處,女生不是尖叫就是偷笑,三五成群、孜孜不倦地議論著他的八卦。
“想不到林堯畫畫這么好,連馮老師都夸他有天分?!?/p>
“聽說劉老師推薦林堯去參加全國奧數(shù)競賽了,要和五年級學生一起特訓?!?/p>
“四年級學生被推薦當少先隊中隊長,林堯還是頭一個呢?!?/p>
這些話像蒼蠅一樣嗡嗡圍著子言的耳朵,令她煩惱又無奈。
嚴重的危機意識立刻將子言籠罩起來,原來圍繞在她身邊夸贊和艷羨的跟屁蟲們不知不覺間已做鳥獸散,大部分都被林堯的光芒給吸引了過去。所幸,她最好的朋友裴蓓和哥兒們李巖兵還牢牢團結在她周圍。
“沈子言,別人不好說,我是一定靠得住的!”李巖兵拍著胸脯保證,白胖的臉蛋漲得通紅,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
子言白了他一眼,“你要靠得住,母豬都會上樹!”
他烏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我用小蓓的人格保證,你總該相信了吧!”
“去你的!”她終于撲哧笑出聲來,“這回又有什么要我?guī)兔Φ???/p>
“還是你了解我,”李巖兵的腦袋湊上來,滿臉都是討好的笑容,“這一期板報的內(nèi)容你幫我準備好了嗎?”
李巖兵坐在子言的后桌,是個腦筋轉(zhuǎn)得飛快的小滑頭,平時有點小碎嘴,但很受老師和女生的歡迎,他的宣傳委員當?shù)煤芊Q職,唯一頭疼的就是定期出板報。
這年頭沒立場的人簡直太多了,子言托著腮懨懨地想。要不是有求于自己,像李巖兵這種墻頭草兩面倒的個性,換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一定早就投靠林堯當叛徒了。
林堯到底有什么好?子言覺得那些環(huán)繞在他四周的溢美刺眼礙眼又傷眼,一幫沒大腦的女生成天談論著林堯這樣、林堯那樣,活像麻雀一樣唧唧喳喳,聒噪而嘈雜,更不要提蜂擁在他身邊流露出崇拜之情的男生了。
子言承認自己確實是嫉妒了,她過去的經(jīng)歷太一帆風順,自幼兒園時代就被大人當做樣板教育一個宿舍區(qū)的孩子,三歲會唐詩,四歲就背得下九九乘法口訣表,爬樹爬得比誰都快,就連和男孩子打架也總是她贏,年年三好生,圍繞在她身邊的光環(huán)那么多,沒道理會輸給一個插班生!
轉(zhuǎn)眼到了初夏,站在澄澈的陽光里,柔軟的云團隨風薄薄散開成一絲一縷,子言仰起頭,瞇起眼睛看著在光里飛舞的細小塵埃,暗暗下了收復失地的決心。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陶老師走進了教室“起立。”裴蓓的聲音響亮而干脆。這堂是語文課。
陶老師很喜歡點名讓子言領讀課文,這次也不例外。
她仰起下巴,感覺無數(shù)道目光掃向自己,自信立刻充盈起來,她甜美清脆的童音在教室里響起:“春天來了,小草發(fā)芽了……”
在南方出生的孩子,一般說起普通話來總夾雜著一些特有的地方口音,但子言的普通話咬字清楚,字正腔圓,聽起來清甜圓潤,完全聽不出有任何口音,水平明顯要比同齡的小朋友高。子言的聲音在教室上空回旋,每一句后面都有群聲在回應。她忽然想到,在這回應的聲音里,必然有那個令她極度不平衡的人的,不由暗自感到萬分得意。 然而這得意卻只持續(xù)了一會兒。
才剛下課,林堯的課桌前就黑壓壓聚攏起一大堆腦袋,人群中發(fā)出嗡嗡的贊嘆聲,不時有女生在?;òV,“哇,真好看!”
仿佛有大片烏云齊聚頭頂,子言的眉頭皺起來。她使了一使眼色,李巖兵就心領神會地湊上去打探敵情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嬉皮笑臉地跑回來說:“這個林堯,居然集了那么多郵票,還都是成套的,怪不得圍那么多人,真稀罕?!彼哪樕幌伦泳投嘣妻D(zhuǎn)陰。集郵這么高雅的興趣愛好,顯然不能跟收集花花綠綠的糖紙和火柴盒相提并論,正如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實在沒有任何可比性。不幸的是,子言除了后兩者,從來沒有沾過陽春白雪的邊,這一比,高下立分。
子言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藏書。像她這樣四年級就已經(jīng)開讀《紅樓夢》的孩子大概全校也找不出幾個,雖然一本書被標滿了密密麻麻的拼音,不過并不妨礙子言囫圇吞棗式的閱讀。有回到外婆家去吃飯,正逢天在下雨,子言一時興起說了一句:“何處秋窗無雨聲……”一旁的表弟葉莘呆若木雞地看了她老半天。
可惜她不能把讀過的書一本一本往學校搬,這個工程比較浩大,攀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這使得子言在扳回一局的勝算上大打了折扣。
子言托著腮,暗暗咬著牙,這次無形的交鋒顯然以她的失敗而告終。更令人沮喪的是,連老天都仿佛站在他那邊,眼下窗外陽光燦爛,一片烏云都不肯飄過來?!都t樓夢》里那些傷春悲秋的名句,一句也派不上用場!
林堯輕而易舉地就在全班乃至全校掀起了一股集郵的熱潮,一夜之間好似人手一本集郵冊。校門口小雜貨店里滯銷的集郵冊幾年也沒人問津,積著厚厚的灰塵遺世獨立,現(xiàn)在一下子全部脫銷,小老板笑得嘴也合不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