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動,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與自己同班了兩年的人:他額上的汗珠閃著細密的光澤,有點狼狽。她忽然間覺得他遠比平時俊秀。
如果不是今天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自己大概永遠都發(fā)現(xiàn)不了他的這一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孩子身邊漸漸圍滿了聞訊趕來的老師和學生。林堯默默起身,用眼神向她示意。子言勉強露出笑容,站了起來,隨著他擠出人群。
兩人慢慢走向教室,不短的一段路途,誰也沒有先說話。斗了幾年的氣,眼下驟然和緩,如同繃了多時的弓弦,忽然松弛,一時間彼此都有些不適應(yīng)。
良久,林堯終于開口,“聽說,你不去參加聚會?”
沒有料到他竟然會提起這件事,子言露出赧然的表情,“我……跟孟春天不熟。”
“是跟我不熟吧?”林堯毫不客氣地截斷她的話,唇邊浮現(xiàn)出她熟悉的訕笑。
她一時語塞,恰好走到了教室門口,借著收拾書包做掩護,才平穩(wěn)了語氣,“再說你家我也不認識……”
他似乎早已預(yù)料,輕笑一聲,“那改在李巖兵家,你還去不去?”
迎著他的目光,子言脫口而出:“去就去,誰怕誰!”
林堯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他微笑起來的樣子實在很好看,子言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過去的疙瘩還糾結(jié)在心里沒有完全解開,這樣親昵交談的感覺已經(jīng)開始令她有些不適應(yīng)。
仿佛察覺到了她的退縮,林堯神情有些黯然,長睫毛微垂下來,投下一層半月型的陰影,“那好,到時見。”
聚會當天早晨陰云密布,不算是個好天氣。剛吃過早飯,天空就開始飄起細密柔軟的雨絲。
公園東門赤色琉璃飛檐下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李巖兵,另一個是林堯。林堯今天穿了一件淺藍的短袖襯衣,這樣清爽悅目的顏色越發(fā)襯得他像修長的翠竹,配著身后碧青的天色,實在叫人移不開視線。
李巖兵興高采烈地跑過來,拍著她的肩膀說:“沈子言,你終于來了?!?/p>
林堯只向她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她心里又涌起那種熟悉的別扭感,索性把頭一扭,只拉住李巖兵問:“小蓓呢?”
“孟春天送她去我家了,鄭蘋蘋還沒來,還得等她?!?/p>
林堯忽然插話進來,“李巖兵,你在這兒等鄭蘋蘋,我陪沈子言上你家去,免得孟春天他們等急了。”
李巖兵抓抓頭,點頭說好。
“走吧?!彼茏匀坏剞D(zhuǎn)頭示意子言。
雨漸漸停了,陽光藏在厚厚的云層里,漏出一點隱隱的金邊。樹葉梢上凝聚著晶瑩剔透的雨水,在翠綠深處閃爍不定。
和一個男生這樣并肩而行,子言還是第一次。她莫名有些緊張,林堯不說話,她也咬著唇不開口。
“你今天又遲到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弊吡藥撞?,他終于說。
轉(zhuǎn)移話題一向是子言拿手的本領(lǐng),每當無話可說的時候,她都會立刻顧左右而言它,“你手里提的什么?”
林堯回答:“送你們的畢業(yè)禮物?!?/p>
子言有些愕然,“我什么也沒買?!?/p>
他淡淡一笑,好像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道:“你人來了就行。”
忽然覺得今天的林堯和過去那個經(jīng)常和她斗氣、能夠輕易挑釁得她暴跳如雷的林堯完全是兩個人,這樣客氣、禮貌、溫和的他,令人感覺分外陌生。
她略帶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她還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觀察他的相貌:眉清目秀;挺直的鼻梁下,是弧線分明的嘴唇,上唇略翹,飽滿如櫻桃;最吸引人的就是他的眼睛,平靜時清澈見底,微笑時熠熠生輝,黯然時漆黑如墨,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聚焦在他的瞳仁深處。
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白皙的臉頰上隱隱泛出一抹粉色,“聽說了嗎,今年升學會按區(qū)域劃分中學。”
她吃了一驚,“是嗎?”
子言在心里默默分析著這個消息背后的含義,她家住在東區(qū),林堯家住在西區(qū),這將意味著今后他們不可能再在同一所中學讀書了——按地域,林堯會劃分在省重點光華中學;而自己,大概會被分到那所成立才三年,口碑和師資力量都嚴重匱乏的東區(qū)中學吧?
“不過我相信,以你的成績將來考光華的高中部肯定是沒問題的。”他遲疑了一下,眉頭略微皺了皺,“只是,那應(yīng)該是三年以后的事了。”
她勉強笑了笑,“三年以后的事誰說得準!以前也沒見你對我這么高的評價???”
“我一直覺得你很優(yōu)秀。”他的回答坦然而誠懇。
這是他第一次用“優(yōu)秀”這個詞來評價她。
過往兩年間的瑣碎糾結(jié),煩惱磕絆,矛盾纏繞,好像都在這一刻他真心誠意的評價里得到了撫平。想起今后也許朝夕不復(fù)再相見,有淡淡的惆悵彌漫心頭,她扭過頭去,很不自然地回應(yīng)對方,“呃,其實,你也挺優(yōu)秀的?!?/p>
她的臉一定紅了。
他好像覺得欣賞她窘迫的模樣十分有趣,輕笑一聲,“沈子言,你,真可愛?!蓖瑫r將她的手指輕輕一勾,“走吧。”
被他微涼的指尖一觸,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溫暖感覺瞬間從指尖傳到心里,全身倏地一麻,一瞬間,連耳廓都變得通紅。
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
這情形好像有點曖昧,她有些羞赧,幼稚且執(zhí)拗地將手指一根根從他的掌心中抽出來。
“沈子言,你還是很討厭我吧?”她聽得出來,問話的人貌似很平靜,內(nèi)里實則波濤洶涌。
氣氛莫名緊張凝重,子言覺得嘴角微微抽搐。眼前的這個人,眼神清澈,目光濯濯,再被他這樣一眨不眨地注視下去,任是誰心里都會有些發(fā)毛,再不說點好話,他大概會撲上來掐死自己吧?
“不是不是,你這人蠻好的?!彼卮鸬煤芸?。
林堯盯著她看了將近五秒鐘,忽然淺淺一笑,“就這樣?沒了?”
子言大為尷尬,“沒了……”
他好像很不滿意,“兩年同學,你對我的評價就這么點兒,嗯?”
她語塞了半天,“呃,過去接觸不多,所以了解太少?!?/p>
“這樣啊,那待會兒多了解了解我啊。”他板著臉,一本正經(jīng)。
“哦,好?!弊友詠聿患凹毾?,頻頻點頭,一副十分乖巧聽話的模樣。
“還不快走?”林堯忍俊不禁。
裴蓓剛從門后探出頭,子言就撲了上去,一把摟住她。
孟春天熱情地把果盤推到沈子言面前,盤子里花花綠綠躺著一大堆糖果、朱古力豆、花生、瓜子之類的零食。她只是看了看,就搖頭道謝。孟春天有些不解,裴蓓拈起一粒水果糖替她解釋,“子言不愛吃糖和巧克力,她連花生都不吃,怪異得很?!?/p>
“不會吧,你連花生也不吃啊?”孟春天搔搔頭,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