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張口說謝謝,卻驀然間哽在喉頭出不了口。
兩兩相對間,林堯正一眨不??粗?,一雙眼睛漆黑如夜幕,只余瞳仁里星光一點。子言知道,那光里有自己清晰的倒影。
她的臉滾燙起來,今天溫度真的很高,渾身發(fā)燙,額上漸漸沁出細細的汗跡。
“沈子言,”他連名帶姓地叫她,令她心里微微有些黯然與自嘲,“快畢業(yè)了,你們班會辦什么聚會嗎?”
“沒聽說?!彼郎\淺笑著搖頭,“就算真的有聚會,我也不見得會去參加?!?/p>
他也笑,笑容幾乎溫軟如水,透著熟悉的親昵,“沈子言,你還是這樣,不愛參加集體活動?!?/p>
有什么美好而清晰的記憶即將破殼而出,心里抽動了一下,她保持著微笑,“誰說的,本人一向熱愛集體活動,我以前不是參加過一回聚會嗎?”
林堯的笑容顯然比她要明朗得多,“真快,一轉(zhuǎn)眼都三年了?!彼囊暰€落在她臉上,不小心碰觸到她的眼神,便不露痕跡地移開,“看來你記性還不錯。”
“我記憶力一向很好。”她強調(diào)這一點。
好像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微微一笑,“那你答應過的事情,一定也都還記得吧?”
這個提示極其隱晦宛轉(zhuǎn)。
她低低應了一聲,眼里便有溫熱的水汽涌上來:先前猶豫徘徊了許久沒有做出的決定,如今全成了鋪墊,仿佛潛意識里其實只是為了等待他的這句話。
她忽地笑起來,露出很久沒有的孩子氣,“林堯,我想起來,你好像也還欠我什么呢?!?/p>
他的聲音伴隨荼靡的花香拂來,輾轉(zhuǎn)縈繞在耳邊,“……那你現(xiàn)在想好了沒有?”
她轉(zhuǎn)過頭去看那些陽光下繁盛到極致的花簇。不是沒想好,只是說不出口,一直呼之欲出的答案,到末了卻死活說不出來。她沒有辦法對林堯說:你要答應我,三年后,和我考同一所大學。
這樣近似于表白或者承諾的話,萬萬不能先由她說出口!
更何況,她拿什么來賭林堯會答應?一個無足輕重的兒時承諾,犯不上押上人家的前途與未來!
她的臉頰深深現(xiàn)出一朵酒窩,笑容像被這馥郁的花香給熏醉了,“等我想好了,一定告訴你?!?/p>
他凝視著她的笑臉,眼神有些微的恍惚,欲言又止,卻也微笑起來,輕輕說:“好?!?/p>
這一晚的夢做的特別恬美,特別踏實,醒來后仍有夢境里裊裊的余香不散,滿心都承載不住那并不安穩(wěn)的喜悅。
中考前兩天,她將一頭長發(fā)剪成極短的學生頭,只有額前留了一排參差不齊的劉海,頗有種剪發(fā)明志的心緒。
楊丁丁說,學姐你這個短發(fā)造型還不如留長發(fā)的好。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嘴角毫不掩飾地一撇。
子言笑瞇了眼,這丫頭總是這樣,直言不諱,不如許馥芯說的那樣委婉:子言,你這個發(fā)型,嗯,回頭率應該比以前高。
有時候自己也覺得奇怪,同樣是清湯掛面的短發(fā),為什么許馥芯和龔竹就能留得那樣好看,而自己的發(fā)型就跟被割草機割過似的,一茬一茬。連守持內(nèi)斂的季南琛第一次看見她的短發(fā),都驚訝得忍不住回頭望了兩次,極巧地應驗了許馥芯的評語。
中考的第一天下起一場極大的雨,學校走廊里擠滿了避雨的學生。
她的考場被安排在二樓第一間教室。
因著雨天的氣溫微寒,子言罩了一件母親織的白色開司米薄線衫,純白的衿領(lǐng)上只嵌了一粒黑琉璃似的圓扣,她拄著傘慢慢走上樓梯。
手中的雨傘還滴著水,她低著頭邊走邊小心翼翼甩著水珠。這發(fā)霉的天氣,一切都是濕漉漉的,實在令人膩煩。
走廊的盡頭有誰笑著在打招呼:“林堯……”嘈雜間聽得不太真切,縱使如此,這個醒目的名字依舊敏感地穿越熙攘的人群,一直傳進沈子言的耳朵。
她急切地向那聲音望去,帶了一點迫不及待的忐忑,仿佛要從那里汲取一些暖意與支撐的力量。
雪白的襯衫從一片灰色調(diào)中搶眼地跳脫出來,襯衫的主人正微側(cè)著身在與人說話,一雙眼睛則漫不經(jīng)心地四顧,仿佛在尋找著誰。
幾乎是一瞬間,她就迎上了林堯?qū)ひ挼哪抗狻?/p>
子言靜靜站在樓梯盡頭,默默凝視著他,凝視著他立在走廊盡頭的最后一間教室門口,凝視著他正毫不遲疑地望著自己。
他的眼睛里有璀璨的光彩,與他的面容交相輝映,她看得有些呆,舍不得移開視線。
不同于往日的躲閃回避,這樣的兩兩相望,還是第一次。鋪天蓋地的雨霧下,嘈切擁堵的環(huán)境,子言第一次感覺,他和她的心貼得這樣近,近得可以聽見對方的心跳聲,這心跳聲,幾乎近在咫尺。
他的目光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網(wǎng),子言感覺自己被囫圇籠罩在網(wǎng)里,有些昏沉沉的暈眩,心柔軟得像一團發(fā)好的面,芬香蓬松,只待他來揉捏搓扁。
進場的鈴聲刺耳響起,驀的驚醒這個夢境。
子言撫一撫耳邊的短發(fā),使勁壓一壓不整齊的劉海,抱緊文具袋,閃身跑進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