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趕到時，李玫一家正圍著病床享用午飯，李玫從自己的飯盒里挑出一塊排骨，放到她爸爸的面前，撒嬌央求：“爸爸，你最辛苦，你要多吃點肉?！崩蠲档捏w貼令我不覺有些羞愧，我將剩下的瑤柱粥遞給大汗淋漓的男友，歉疚地說：“你上班那么累，別每天陪我喝白粥了，吃點有營養(yǎng)的東西吧?！?

“打個電話給你爸吧?！蹦杏牙峭袒⒀实睾戎?，一面含糊不清地建議：“他打電話問我為什么家里沒人接電話，我告訴他你住院了，他說想來看看你?！薄罢l要你多嘴！”一秒鐘前對男友的感激，在聽見這個消息后蕩然無存?！澳憧偸浅墒虏蛔銛∈掠杏?，”我沒好氣地損男友：“以后我的家事你少摻和！”男友憤憤地扔開飯碗，一個人坐在床角生悶氣，病房的氣氛驟然窘迫起來。李玫的媽媽借著取保溫瓶的機會，輕聲勸我：“姑娘，聽阿姨一句，一家人沒有隔夜仇的?！蔽屹€氣背過身，憤懣地想：“一家子神經病，一個比一個愛管閑事！”

明知我在氣頭上，少不經事的李玫卻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姐姐，哥哥對你那么好，你為什么總對他兇?。坎雭砜茨闶呛檬?，你為什么不高興？”真是個不懂事的小破孩！我不滿地警告李玫：“別以為你叫我一聲姐姐，你就有資格管我，我的事跟你說不清楚！”李玫吐舌做個鬼臉，訕訕地背對著我躺下。一片死寂中，我愈加覺得凄惶，我到底做錯了什么？一個中午的時間，我就得罪了全世界。

三、我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第二天中午，從化驗室回到病房，赫然看見爸爸坐在我病床前，低頭翻看我的病歷。李玫調皮地沖我眨眼睛，我裝作視而不見，轉頭淡漠地問爸爸：“你怎么來了？”爸爸抬起頭仔細端詳我，帶著嗔怨問：“住院了怎么都不告訴我？你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病歷上不都寫了嘛！”爸爸突然造訪帶給我的意外遠遠多過感動。多年的疏離，已令我不知如何面對“爸爸”這個親密而又疏遠的身份。

掩飾好內心的緊張，我像見到故友般客套地問爸爸：“你吃過了嗎？附近有家湘菜館，中午一塊吃個飯吧？”爸爸直搖頭，自說自話地做主：“這種時候別吃辛辣食物，中午我請你喝砂鍋粥吧?！薄疤焯於己戎?，煩不煩？”我狠狠地蹬掉拖鞋以示不滿，氣鼓鼓地說：“我不喝粥，要去你自己去！”多年未親近的爸爸，除了長胖一圈和頭上多生了些華發(fā)外，脾氣一點也沒變，見我推翻他的提議，爸爸立刻端出父親的架子，命令道：“胃出血的人不能吃刺激性食物，中午去喝粥，我已經決定了?！崩蠲低秮韺擂蔚男θ?，用力搖晃著她尖瘦的腦袋，暗示我不要和爸爸爭執(zhí)。正因為他極力顯示父親的威嚴，我越要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我對李玫的提醒熟視無睹，擲地有聲地表態(tài)：“反正我不喝粥，誰愛喝誰自己去喝！”爸爸憤然地怒視我半秒，猛然直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病房。

“伯伯好不容易來一趟，你怎么把他氣跑了？”李玫不解地問我，語氣中充滿與她身份不符的責備。我氣急敗壞地為自己辯解：“你懂什么？我不像你有個每天見面的好爸爸，我六歲他就外出做生意，他從來沒有參加過我的家長會，也從來沒有陪我看過一次病，甚至從來沒對我說過生日快樂。他和我媽離婚后，我見過他的次數(shù)兩只手都數(shù)得清。他從來沒管過我，現(xiàn)在我住院了，他才來看一眼，有什么用？！”

以為李玫會對我的遭遇表示同情和理解，孰料她長吁短嘆地說：“姐姐，你還不知道吧？我三歲時爸媽就離婚了，你每天看見的那個人是我后爸。”咽一大口溫水，李玫極力收斂她的悲傷，“治療我的慢性呼吸衰竭花光了他們的積蓄，而我還是隨時會死。以前我也不肯喊他爸爸，但在我最需要照顧的時候，他背我上醫(yī)院，陪我做檢查，為了我學許多急救方法?！崩蠲党槌楸亲樱謸Q上一副輕松的笑臉，“我們還需要什么呢？當爸爸的為我們付出太多了，我們有病，他們都不嫌棄我們，我們?yōu)槭裁匆籼匏麄?？”疾病和家庭破碎帶給我的是埋怨，帶給李玫的卻是感恩，一個小我九歲的女孩尚且能夠敬愛她的后父，我卻對生父耿耿于懷。欽佩之余，李玫的遭遇像塊巨石般壓迫著我，令我無顏以對。

“多想想爸爸的好吧，姐姐?！崩蠲滴⑿Φ毓膭钗遥骸澳愫湍惆职种g，總有些開心的事情吧？”受了李玫的鼓舞，我開始在記憶中搜尋和爸爸有關的點點滴滴：他曾為給我買運動服跑遍深圳的小商品市場；他曾冒雨給我送牧童笛；他曾故意猜輸拳好讓媽媽同意我收養(yǎng)了流浪貓；他曾連夜開車繞過沒有路燈的盤山路找到離家出走的我；我為找不到工作而焦慮時他曾在電話中信誓旦旦地保證：“只要我有一口飯吃，就保證你餓不死?！被貞浫绯彼銢坝?，我逐漸忘記的細節(jié)慢慢復活之時，我才明白爸爸有多么愛我。那個百無聊賴的下午，我第一次和陌生人講起爸爸，在不經不覺中，淚流滿面。

四、你還需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