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新聞記者的時候,拍攝過死囚執(zhí)行現(xiàn)場。但是,離得很遠,并不靠前。拍得再仔細,播出的新聞也不能特寫那場面,畢竟那是剝奪生命的瞬間,盡管那惡魔曾經(jīng)肆無忌憚,甚至是肆無忌憚地剝奪善良者的生命。死刑,是對惡者的警醒。最后的瞬間,槍口前,惡者往往也還原成了人。
我總是哀憐著生命的脆弱,哀憐著生命的飄忽,不忍看那最后一刻生命如何就融于了空氣。也許,蒼天也有著與我相同的情感,我到過的死囚執(zhí)行現(xiàn)場,天從來都是陰的,空氣濕漉漉的。
今天也是如此。但是,我今天的身份是一位作家,在大案偵破進入尾聲的時候,刑警隊長毛東健約我一同追尋魔蹤,他完成著刑偵意義上的追蹤,我完成著靈魂意義上的追蹤。于是,我出現(xiàn)在了這兒。而他,在大案告破并畫上句號的今天,特別是此刻,幾乎成了我的陪伴者。
深秋了,野草枯黃。北方的這座城市,好像延遲著一天的喧囂,等待著那幾聲槍響。這大案別說在金牛了,其實早已經(jīng)轟動全國。前來觀看的足有上萬人,看惡魔的伏法,正義的伸張。十一條人命,在惡魔爪下喪失,是惡魔自己瘋狂著,把自己送到了這里,送到了正義的槍口前。正義的槍口前他們還原成為了人嗎?
人群騷動,囚車駛來,前后武警重兵押解,可以說是風(fēng)馳電掣,瞬間,到了近前。
第一輛囚車打開,下來了首犯曹志達。也許是腳鐐絆了一下,他一個趔趄,隨即站穩(wěn),掃視著黑壓壓的人群,忽然間,好像他也成了觀眾似的。曹志達身材魁偉,濃眉大眼,相貌堂堂。通常就被喊做了大曹,或曹大個。毛東健說這人比警察還像警察。但是,他卻是這個犯下十一條人命的犯罪團伙的首犯。
第二輛囚車打開,下來了肖遠方。他沉穩(wěn)地走著,目光搜尋著,很快,他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接。我的身旁,有省城陸軍總院的人在等候。肖遠方在獄中等待判決的時候,我得以會見肖遠方,他通過我表達了他的意愿——在被執(zhí)行死刑后捐獻出自己的器官。但是,他要在刑場上完成簽字手續(xù)。
“我想讓人們看到我的悔過?!毙みh方面對著人群大聲地說。
“快去?!蔽蚁蜿戃娍傇旱娜苏f。呼啦一下,我們就走上前去。
“肖遠方,沒有改變主意吧?”我問。
就在這個時候,第三輛囚車的門打開,犯罪團伙的第三號人物石寒秋從車上下來了,他單膝跪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曹志達瞧見了,冷笑地道:“老三,瞧你那熊樣!站起來!”后三字,厲聲。
石寒秋和曹志達、肖遠方比起來,很單薄,甚至有著那么點文弱的意思。他吃力地站起,面對著秋野,愴然地喊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啊?!?/p>
文件放在了肖遠方的面前,筆遞向了他。石寒秋的跌倒,曹志達的聲嘶力竭,石寒秋的哀嘆,讓他分了下神。他哀傷地嘆了口氣,接過了筆,目光才開始在文件上聚焦,嘟囔了句:“哦,就是腎啊?!本秃灹俗郑缓笏压P擱置在文件上,目光望向了前路,霎時他已是眼淚奔涌。
“走!”武警行刑指揮員發(fā)出指令。
鐐銬聲聲,三人前行。
“肖遠方,你還想說點什么?”我跟隨著他高喊。
肖遠方回頭看了我一眼,一邊前行一邊高喊:“來世做人!”那是帶著哭腔的悲喊。
毛東健拉了我胳膊一下:“快,跟我走。”
我們快步趕上了三位死囚。我不時地拿數(shù)碼相機抓拍著。
“你們?nèi)齻€,還想說點什么嗎?”毛東健喊,仿佛他偵破這大案的最后一個目的就是尋找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