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話當真?”張廣泰簡直不認識黃吉順了。而且,回想當初自己怎樣拒絕,再看今日黃吉順何等虔誠無私,他倍感羞愧了。
黃吉順信誓旦旦:“閨女都給你們了,不當真行嗎?不過呢,我了解你是個不愛占便宜的人。你要是覺得實在過意不去,那就貼我些錢吧!那樣你心里會安生多了,是吧親家?”
張廣泰喜出望外,替自己和黃吉順斟滿酒,連說:“是啊是啊,來來來,今天喝個痛快!”
黃吉順還提出選個日子,找位證人,立下字據(jù),不能辦口說無憑之事。
他不這么提,張廣泰是絕想不到的,即便心里想到了,也斷不會變成嘴上的要求。由黃吉順主動提了,他自然滿口同意。而且,一掃以往對黃吉順的成見,認為他辦事有板有眼,暗暗打心里佩服起來……
那會兒王玉珍見沒自己什么事兒,去往黃吉順家閑聊。趕上大翠媽于鳳蘭和大翠在明間里包餛飩,便幫著包。大翠搟皮兒,一個供兩個,雙手飛快,把截小搟面杖滾得讓人瞧著眼暈。
王玉珍一邊包,一邊偷眼端詳大翠。大翠本就俊俏,像畫上的古美人兒似的。王玉珍則越看越愛看,心里將沒過門的媳婦喜歡得沒法。
大翠媽笑道:“行啦,別看起來沒夠了!過些日子不就是你兒媳婦了嘛!那時成天價盡夠你看,這會兒還是一心幫我包餛飩吧!”
大翠也忍不住撲哧笑了,羞紅了臉,丟下?lián){面杖,一扭身跑入了西間屋。
于鳳蘭和王玉珍相視一笑。王玉珍喜滋滋地說:“也不知他張家哪輩子燒了高香,得了你們大翠?!?/p>
于鳳蘭說:“她,我倒不用操心了。就是那個小芹,啊呀,愁死人。你說,都是我生養(yǎng)的,這個,心眼在肚子里,文靜,什么營生,邊上看看就會了。那個,就是個野小子,一天到晚,破馬張飛的,哪是個女孩兒樣?自從跟她大爺去學徒,可倒好,工裝一穿,把頭發(fā)掖在帽子里,那個臉也不說洗干凈,油漬麻花的。唉,有了她,關(guān)老爺不用周倉扛大刀了?!?/p>
兩人又都笑了。
于鳳蘭笑罷道:“將來誰家敢娶她呢?可愁不愁死人?”
王玉珍說:“再大一二歲就好了,一人一個性情嘛。我那兩個呢,不也是一人生養(yǎng)的?那個成才,哪點兒像他哥?一提念書,用鞭子抽他推磨似的!”
于鳳蘭沉吟一下,壓低聲音說:“我覺得你們成才和我們小芹在一起也挺對勁兒的?!?/p>
王玉珍所見略同地說:“我也那么覺得。要不,你干脆把小芹也給我們成才算啦!”
于鳳蘭一撇嘴:“瞧你,得寸進尺了!”
王玉珍說:“怎么是我得寸進尺呢?你剛才還怕她嫁不出去,替她愁!”
兩位當母親的,由于親家關(guān)系,越聊越知近,真一句假一句,笑一陣嘀咕一陣,好不開心,好不幸福!
王玉珍走時,于鳳蘭喊:“大翠,你摘的瓜呢?”
大翠應(yīng)聲從西間屋邁出,挎著一籃香瓜,沖王玉珍笑笑,先出門去了。
“哎呀,又給我捎?xùn)|西!”
“自家房前屋后栽種的,不是金銀財寶!”于鳳蘭又對王玉珍附耳道,“人家大翠是挑著摘的,單給你這婆婆留的。還不是媳婦就有外心了!”
兩個女人相扶相挽,一時仍親近得撕扯不開似的……
睡前,張廣泰將黃吉順又提出換房的事說了,王玉珍想了半天想不明白黃吉順圖的什么,總覺得他另有心計。
張廣泰說:“我們也不能老眼光看人,我們的眼光不見得看得準。”
王玉珍嘟噥:“可別是他喝了兩盅犯糊涂,明兒又反悔?!?/p>
說得張廣泰也半信半疑起來。轉(zhuǎn)而又一想,不可能,前后兩次提出換房,都是他黃吉順主動哇!至于他究竟圖什么,張廣泰懶得想。他說也是為女兒大翠住得寬敞,那么張廣泰寧肯相信這是他為女兒的無私考慮……
廣華五金廠一溜五六間廠房,但院子可不小。不小的院子,快些被鐵錠鋼絲破銅爛鋁的占滿了。
張廣泰親自指導(dǎo)下新砌的一座扒釘爐子,在第三車間里占中央地位。
翌日,張廣泰掌鉗蘸火,小芹生猛小伙子似的掄大錘,叮叮當當敲砸不停,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越掄越帶勁兒,越精神抖擻。師徒二人打出的扒釘甩了一地,旁邊,兩人用草繩把扒釘扎成捆,往木箱里裝。爐子往里,是黑白鐵攤,修鐵壺,敲煙筒,同樣“叮當”響,成才正和一青年畫線破一張鐵皮。再往里有人修自行車,膠帶鐵輪,亂七八糟,幾個人手忙腳亂對付一輛破摩托,里邊的是制洋釘?shù)膬膳_老車床,緩慢轉(zhuǎn)動,“咣當咣當”地響著掉出釘子。整個廠房里煙霧黝黑,橫掛兩條紅紙大標語:“工人有力量,學習張廣泰。”“竅門遍地跑,看你找不找”。
休息時,小芹告訴師傅,她父親黃吉順請師傅下了班去“二友居”飯館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