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大概就是這樣的夜晚開始的。

一六四

有一種甜瓜，落了花才會甜的，于是，這種甜瓜的名稱叫做“落花甜”。

我們這些孩子不懂得這些道理，割草的時候，偷了五爺家種的甜瓜，一吃，竟然是苦的。

于是，我們紛紛扔掉，大罵五爺。

心想，原來，五爺種瓜不是讓吃的，而是專門來捉弄我們這些愛偷瓜吃的小孩子的。

我拿著竹籃子，坐在小河邊洗腳，感覺無比悲傷，因為那個瓜的苦一直留在嘴里，胃里，甚至心靈里。

直到幾個月后，那花早落了，那甜瓜也長熟了，五爺招呼我們這些小孩子去吃，我們?nèi)匀徽J為，五爺是騙我們的。

后來，是國子閉著眼睛吃了第一口，他發(fā)現(xiàn)很甜，就接二連三地又吃了幾口，才知道那瓜原來是很甜的。

我們很疑惑，明明是很苦的瓜，結果竟然可以變成甜的，難道是因為有其他的瓜和它談戀愛了嗎？

現(xiàn)在想一想，這種落花甜的瓜，真的像一個女人，在沒有徹底成為女人之前，有些女人，其實是苦的。

一六五

因為種花生總有人偷，所以，我們那個村子很少有人種花生，大多種玉米。

吃油，總是吃棉花籽油。

有一年，我和趙四兒和國子在后街的榨油店看見外村的一個女人正往那榨油機里裝花生。

是那種很飽滿的花生豆，我一看到就開始聯(lián)想，如果我能吃上一大把多好。我和趙四兒和國子和軍停都停在那里，想看看那花生豆是如何變成油的。

那個榨油機像一個淘氣的孩子，前面尿尿，后面還拉著屎。那機器拉的就是花生餅。

為了能把油榨得更干凈一些，榨油店的老板把碎碎的花生餅又一點點地放進去。這樣反復多次，那花生餅出來的時候竟然是一塊一塊很硬的餅子了。

榨花生的女人拿起一塊來就吃，看我們幾個孩子眼巴巴地看著她，就笑著遞給我們一塊。

國子對吃很敏感，他一把接過來，看看那餅又看看我們，猛地一口就咬了下去，那餅很硬，硌得國子哇哇叫。

我和趙四兒和軍停都嘗了一口，很香。

于是就在那里一直等著，等著那女人再給一塊，可是到最后，女人也沒有再給我們。

一六六

我和國子和軍停到趙四兒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家廚房里有香味飄出來。

這對我們來說很奇怪，他家里窮，都是吃咸菜的。

我們走進他們廚房才知道，原來，他母親在炒“了了豆”。

是的，我們把黃豆在干鍋里炒熟了就叫做“了了豆”。因為大豆本身有一定的含油量，所以炒熟的時候，自然會散發(fā)出香味。

那時候農(nóng)村家家戶戶都一樣，炒“了了豆”是為了腌制西瓜豆瓣醬的。于是，我和國子和軍停就跑到外面把衣服兜里的膠泥玩具扔掉，等著趙四兒的母親不在廚房的時候往里面裝。

趙四兒的母親去鄰居家里借鹽巴去了，這個時候，趙四兒就趕快讓我們?nèi)齻€往兜里裝，等到他母親回來，我們?nèi)齻€已經(jīng)裝滿了衣兜。我們對他母親說，我們走了。

我們跑到我們家屋子后面分了了豆，平均分成四份。

本來想多給趙四兒一點兒的，但因為國子不同意，我就只好平均分配了。

等到趙四兒從家里跑出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給他留的“了了豆”已經(jīng)不多了。

他大罵國子，我和軍停蹲在一邊笑，因為是我們偷吃了。

一六七

大車家的狗死了。

是大車和幾個叔叔一起打死的。

我們走到他們家的時候那狗皮已經(jīng)掛在繩上了，大車的大兒子在一邊哭泣，大概是心疼那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