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奧古斯塔還有另外一家叫做熊貓?zhí)焯玫闹胁宛^。它開在州際高速公路的邊上,跟麥當勞隔得很近,專門做過路人的生意。這個店是一對姓莊的臺灣夫婦開的,已經(jīng)有二十多個年頭了。麗莎模模糊糊地知道,他們有個兒子,一直在家養(yǎng)病,還娶了個從大陸溫州來的媳婦,叫惠珠,也在店里幫忙。麗莎有時候下班晚了,就會上那兒吃快餐。那個店是老舊的,雖然店里每一樣?xùn)|西都擦拭得干干凈凈,但就算是在陽光最好的日子里,也是陰暗的,仿佛總有一股子幽怨之氣徘徊著,就像一個衰老的人,已經(jīng)腐朽成了一個空殼子了,但是那顆靈魂還畏畏縮縮地套在里面,不曉得應(yīng)該怎么辦。
秀琴來了以后,麗莎下班后就常去Formosa吃晚飯。她喜歡在吧臺邊上的高腳凳上坐著,往里頭喊一聲:“喬治,給我調(diào)一杯瑪格麗特?!眴讨紊戆骞P挺地走過來,雪白的西裝襯衫上打著淡褐色暗花的領(lǐng)結(jié),跟領(lǐng)結(jié)配起來的是一條寬大的腰帶,上面打著精致的褶皺,深紅色皮子的賬單本靈巧地插在背后,被腰帶上那顆古銅色的圓環(huán)緊緊地扣著。麗莎注意到喬治有一張奇怪的臉,他的眉毛又黑又長,調(diào)酒的時候,他的樣子很專注,眉毛是擰著的,似乎有點猙獰,但當他把那杯淡青色的瑪格麗特放到麗莎面前的時候,眉心一舒,就顯出他那極為動人的眼睫毛,長長的,非常卷曲,與他微笑時那種羞澀的樣子非常般配。麗莎聽秀琴說起過,喬治是波多黎哥人,原來一直在馬場里養(yǎng)馬,在秀琴這兒做了半年,就成了一個衣冠楚楚的侍者了。麗莎已經(jīng)變得很喜歡喝瑪格麗特了,那酒好像青煙似的嫵媚,是那種很世俗的、就像秀琴一樣的那種嫵媚。
半年過去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F(xiàn)ormosa已經(jīng)成了哈瓦納廣場生意最好的一家餐館。奧古斯塔本來中國人就不多,秀琴理所當然地變成了一個話柄。這閑話最先是從熊貓?zhí)焯玫那f太太那兒傳出來的。那天她到沈太太的東方小超市去買東西,收銀的時候,有點得意地說:“Formosa那個大廚郭師傅前兩天辭工不做了,肯定是那幫‘老墨’把他給逼瘋了?!鄙蛱哺腥玖饲f太太的興奮:“那可如何是好呀,F(xiàn)ormosa店里從大廚、炒鍋,到端盤子的,沒有一個是中國人了?!?/p>
莊太太的聲音突然有點莊重起來了:“唉,就怕燒不好菜給中國人丟臉了啊?!?/p>
沈太太有點鄙夷地答道:“你想秀琴是那種在乎顏面的人嗎,她只要有錢,還在乎什么?”臨走的時候,莊太太半倚著柜臺,身子斜向沈太太,一只手還捂著嘴說:“我看秀琴的英文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曉得她和那個跛腳的詹姆斯做愛的時候,說的是英文還是中文?!鄙蛱颓f太太對視了一下,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起來,好像獲得了很大的滿足。
麗莎剛聽到這些閑話的時候就有些沉不住氣了。星期天的時候她想拖秀琴去教堂,被秀琴一口擋了回去。麗莎嘆了口氣:“你可不可以就扮一個好人的樣子出來堵一堵人家的嘴?”秀琴回道:“我這輩子最煩背著自己的心做事了?!彼煊X出了麗莎的不悅,便說:“你去了教堂回來到我店里吃飯,嘗嘗我們新上任的大廚阿茨敏做的‘龍鳳配’?!?/p>
麗莎趕到Formosa去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了。麗莎遠遠地就看見店的門口已經(jīng)有人在等位子了,秀琴在外面擺了幾張圓桌,幾把椅子,那些人就坐在那幾盆蔦蘿的下面一邊等位一邊喝酒說笑。麗莎看見正在門口招呼客人的秀琴,就笑了笑:“哎,你倒是留點生意給熊貓?zhí)焯冒??!毙闱倨擦似沧欤骸拔覀兪菢驓w橋,路歸路的,我不是麥當勞,我怎么會去跟莊太太搶生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