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振幗挨了嘴巴,并沒有反抗。她知道這個時候鬧不得,就暫時把對魯太太的恨,堆積在心里。她雖然又回到了靈柩前,但也沒有踏實(shí)地跪在那里,有了事情照例站起來去料理,閑下來的時候,就繼續(xù)她的跪拜儀式。
婆媳兩人,在一種對峙狀態(tài)中熬過了七日,終于到了尸體入殮的時候。
牟家對配偶中第一個死去的人,不會立即入土的,要等到另一個死了,一起下葬。先死的那個,入棺后放在堂丘內(nèi),停放一年,然后抬出屋去,在牟氏莊園后面的田地里,用青磚青瓦,搭建一人高的小房子,把棺木存放進(jìn)去。小房子叫做“浮厝”。
魯太太的男人牟宗臣,現(xiàn)在就存放在莊園后面自耕田的“浮厝”內(nèi)。他沒等來魯太太,卻把兒子牟金等來了。
死人入棺的時候,要做很好的處理。這種絕活兒,有專人來做。
第八日的上午,姜振幗和魯太太最后看了一眼牟金,兩個負(fù)責(zé)入棺的老頭兒,就開始給牟金凈身。他們先用皂莢水把牟金渾身擦洗一遍。耳朵擦不到,就用一根棉棒,蘸了水插進(jìn)去旋轉(zhuǎn)。然后,他們再用酒精把尸體清洗一遍,才使用白綢布條纏裹裸身,纏裹九層才住了手。入棺后,棺木內(nèi)的四周,塞滿了木炭和燈心草,用作吸濕防潮。
工序很復(fù)雜,兩個老頭兒做得一絲不茍。
接下來,他們把棺木蓋釘死了。做這些的時候,外人是不能在場的。所以當(dāng)鐵錘砸在棺木釘子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時,外面跪著的太太和站著的老爺們,還有成群的傭人,才知道儀式即將結(jié)束,于是放聲大哭起來,算是跟棺木里的那個人道別了。
再接下來,兩個老頭開始油漆棺木,一層又一層地上漆。棺木并不是直接抬進(jìn)“浮厝”里,而是要移到堂丘里停放一年。這一年中,還要不間斷地給棺木油漆。
一切安排停當(dāng),姜振幗在棺木前面燃了幾炷香,跪拜了幾下,站起來看著棺木,心里說,你倒是清閑了,我卻要去掙扎,你就在里面等我吧。
白天忙忙碌碌的,有許多事情等待她去定奪,她倒覺得很有精神勁兒;但夜色沉下來,她就覺得空落落的,兩手想去抓住一個什么東西,卻總抓不住,于是就習(xí)慣了長時間地坐在梳妝臺前,看鏡子里的那張臉。
這夜,丫環(huán)翠翠給姜振幗安排完就寢的一切,看她在鏡子前呆坐,就準(zhǔn)備無聲息地退出去。她從鏡子里看到了要退出的翠翠,就叫住了她:“嫚子,把你的鋪蓋搬過來,打了地鋪睡。”
牟衍堃和牟衍淑都睡在少奶奶身邊,翠翠想,少奶奶讓自己睡在這兒,大概是為了照料他們的。翠翠不敢怠慢,把自己的鋪蓋搬到了少奶奶屋里,鋪在土炕前的青磚地板上。
雖然整天伺候在少奶奶身邊,但翠翠還沒有很細(xì)致地看到少奶奶脫了衣服的樣子。因此少奶奶換睡衣的時候,她的眼神就四處躲藏。在躲來躲去中,難免有幾個眼神飛到了少奶奶身上,那片風(fēng)景就撞擊了她的眼球。
少奶奶的身子像百合一樣白嫩。
少奶奶換完了睡衣,看到她還愣著,就說:“賣啥呆呀?不快脫了衣服,吹滅蠟燭?”
翠翠就慌張地脫掉自己的衣服。
姜振幗看了翠翠的身子,同樣羨慕著。雖然是一副下賤的身子,卻也白凈柔軟,總會有男人去撫摸、去滋潤,而自己的身體卻從此少了陽光雨露,失去了歡唱。這樣想著,夜間就有一些可憐的夢來找她;到了后半夜,她被自己的哭聲驚醒了。那些白天沒有流出來的淚水,在靜靜的深夜,不被她的意志所控制,自由地暢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