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分,少年思忖著給少女掛一通電話。走到一樓電話的位置默默撥動數字鍵,早已爛在肚內的數字排列,鈴聲隔著遙遠的距離像是通在了海底,那邊空氣想必微微屏息,鈴聲就像從來沒有響起過。夜晚復又降臨,點亮燈盞看小說,總有長長得怎么也看不完的小說,就像長得怎么也不會過完的將來,這么想來,感覺像睡在稻草堆頂上那樣安穩(wěn)起來。誰在黑暗深處沉睡,發(fā)出沉穩(wěn)呼吸。
世界、她的平原
感覺生活平庸時,連一個夢也不會做。醒來時是下午五點,窗外天仍舊亮得不像話,思考一會兒沒有夢的睡眠到底是怎樣一種光景,直到電話鈴傳來。無論如何不想接什么電話,當初搬進來時就猶豫過要不要拆除,到底有誰會給我這樣的人打什么電話呢。翻個身,被子熱烘烘的,鈴聲聽來相當自討沒趣,終于停了。黃昏也好怎樣也好,反正往下接著睡就是,沒有約會沒有想去的地方沒有想做的事,感覺就像置身遙遠的平原,目力所及全是一覽無遺的風景,不,確切地說,連風景也算不上。就是這樣的人生,默默思考間,電話再度響起。
睡眠被隔在枕邊無可奈何,默默起身穿好衣服,查看日歷才發(fā)現今晚是該到她家吃飯的日子。沒有玉兔搗藥,沒有團圓賞月,我曾和她一起度過認識以來所有的中秋節(jié)。當然作為客人我總覺得打擾了她和男友獨處的悠然。然而她每年邀請,最后這成為這一天的保留節(jié)目固定下來,只管來好了,什么也不用準備,晚了的話三人玩上一個通宵或者將就著總能對付過去。男友一邊給電腦更換系統一邊頭也不回地對我說,而她和以往任何一次我去他們家一樣在廚房愉快地忙碌,刷鍋子,切菜,就著勺嘗湯汁的味道,這些那些忙個不停。我的心里多少安然下來。
認識她時還是十字打頭的年齡,兩人都剛從灰蒙蒙的高中鉆出來。兩人在同一個班上,自習時隔著前后桌的距離借厚得感覺踏實的牛津詞典,一來二去就熟絡起來。休息日約好一起去圖書市場買詞典,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下著雨的秋季上午,從公交車護城河站下車,穿過相當寬的護城河在作為遺跡保存下來的城門洞里躲雨,鞋上都沾上了泥,兩人頂著小雨就著濕漉漉的草坪清洗鞋子。除了車輪駛過濕濕的街道發(fā)出的嗒嗒的聲響,城市里靜得不像話。
你若去北方就知道秋天有多美了。她齊耳短發(fā)穿一件暗紅色長袖衫,在班委競選時因為表演京劇而獲得極高人氣。那都是亂唱的,我姥姥以前喜歡唱的。她后來解釋道。
喜歡北方,在高中最后階段地理復習時我總向往去國土北端,那里早早就進入冬季,整個冬天雪下個不停,屋內卻總是暖洋洋的。去那樣的地方肯定一切順利,不過終于還是不能如愿以償。我好怨啊,和她在一起時我們總模仿古代貴族的腔調說這樣一句。那時只想離開那里,去哪里都成,只是想遠遠離開家鄉(xiāng),全部填了遠方的學校。她念及來這中部小城的緣由這樣講道。不過現在倒是想念那里了,那里的秋天比起這里好上一千倍?,F實是,對著連綿的秋雨兩人一起困在城門洞里。
如此前行,兩人時常以任何話題隨便自然地講開去。課業(yè)根本不成問題,大學里時間多得忍無可忍。一下課兩人就背著書包沿著學校后山小路邊走邊講話。北方到底是怎樣呢,單憑詞語,腦海中總有寬闊無垠的平原像綿長的時光本身那樣徐徐鋪陳開去,上面種滿麥田,土地黑黝黝的。還有她地道的普通話,而我的方言里好多音發(fā)不好,于是偶有說不好的詞語就感覺臉燙得厲害。在經過池塘時,她悠悠講起了她姥姥的事情。池塘里有野鴨子啪一聲飛去了哪里,水杉樹不知是不是因為漲水漲得厲害的原因半截沒在渾渾的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