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珠爺爺組織大家照相片辦理港澳通行證，需要七個工作日才能拿到證件，這期間男人們看孩子女人上街買行李箱，她們順便又買了風油精花露水米面油鹽醬醋。蔬菜和魚肉類要臨行前一天買，買行李箱就為裝食物，老人出門沒那么多啰唆，簡單的出行用具兩套衣服夠了，肉類得買個保鮮箱。女人們魚一樣游走在街市上拾拾揀揀掏錢找零，怎么像為兒女操辦婚事那陣子。不，這次她們是為自己，仔細想來她們這一輩子為自己做的掰著手指頭都能數(shù)得清清楚楚，真該為自己做點什么了，這一把年紀，離終點的路還有多遠?。?/p>

通行證拿到手他們像年輕人似的跳起來，這個小藍本本讓他們每個人都長出一對翅膀。有了它就可以飛香港了，那個曾被英國人搶占的東方明珠，還有亞熱帶季風氣候里稀奇古怪的植物，一個到處開著紫荊花的溫柔富貴鄉(xiāng)。初識香港源于多年前一部叫《上海灘》的電視劇，他們認識了一個叫周潤發(fā)的香港明星，知道那里人講著一口鳥語，這個小藍本將會實現(xiàn)他們對那里的種種幻想。小河灣灣入海港，回頭望望滄海茫茫，東方之珠我的愛人，你的風采是否浪漫依然……

天氣真好，日頭將落下那一邊天空，還剩有好多云彩，這些云彩阻攔了日頭，卻為日頭的光烘出美麗的顏色，天的一邊，有些云彩鑲了金邊白邊，瑪瑙邊淡紫邊，像女人們的裙子邊。街上的女人現(xiàn)在都穿裙子了吧？小珠爺爺坐在陽臺上望天。

就在拿機票那天，不差錢也不差事兒的寶貝爺爺忽然宣布退出，原因簡單，寶貝病了，上吐下瀉不吃東西，打了幾個吊瓶也止不住。爺爺愁壞了，生怕寶貝有個三長兩短的，他不可能扔下病重的寶貝出去游山玩水，他要親眼看著寶貝，直到它好起來。艾米姥姥在視頻上讓女兒看了她的港澳通行證，哎，怎么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怎么可以把艾米交給她奶奶，那邊什么狀況你不知道嗎？不會用電腦不會放音樂不會營養(yǎng)配餐，孩子在那種環(huán)境下生活真是不敢想，媽媽傷心的開始流淚了，葡萄珠似的一串連一串。再說我已經(jīng)決定讓你們秋天帶孩子過這邊來，來的路上去香港玩玩也不錯嗎，這時節(jié)那邊悶熱，爸血壓高再出什么意外……

艾米姥姥說，女兒那邊都定好了，不差這幾個月，還有艾米姥爺?shù)难獕海銈?，你們跟兒媳溝通了嗎？他們對兒媳的敬畏別人早都看在眼里。溝哪門子通，蹬月球也是自己說了算。開始他們真有點擔心，小珠媽媽善解人意，看了這么久小珠，真該好好歇歇，這錢帶上，路上買點東西，多么高尚的兒媳，小珠奶奶都要掉眼淚了。棒棒媽媽這么說，孩子她能看，至于看好看壞那可說不準，如果出什么差錯可別怪我啊。她嘴角一咧，要不，要不我還有棒棒和他爸都一起去香港啊。

小珠爺爺說不去拉倒，死了王屠夫，還不吃鮮豬肉了，我們自己去。頭一天晚上那幾家過來送行，把先前準備的東西也一起送來，還一起喝了送行酒。他們在心里邊開始羨慕小珠爺爺了，看看人家說走就起，他們怎么就做不了自己的主呢，等著吧，等著孩子長大吧。他們把這份羨慕捂得嚴嚴實實，生怕一不留神從嗓子眼冒出來。寶貝爺爺沒來，寶貝住院了，他在陪護。

小珠爺爺后來當然沒走成，不然他怎么會在陽臺上望天？爺爺奶奶還有小珠都在屋里貓一個星期了，兩大行李箱的糧食和蔬菜足可以保證他們在屋子里度過在香港的行程，那天送走客人，小珠媽媽因為臨時公務(wù)第二天一早趕往南方。棒棒和艾米在老槐樹下乘涼時，爺爺奶奶正帶著小珠從南屋到北屋從陽臺到廚房來回轉(zhuǎn)悠，在外邊玩慣了的小珠不喜歡成天被關(guān)在屋子里，整天咿咿呀呀鬧著找寶貝。別說小珠，爺爺奶奶也不習慣，屋子里面的時間生了銹一樣，比蝸牛爬行還慢。他們不接座機電話，不開電燈，收水費的敲門也不敢開，那天小珠沒鈣粉還是爺爺一大早穿上風衣戴上墨鏡出去買的，晚上天蒙蒙黑才回來。爺爺還讓小珠爸爸在網(wǎng)上訂了些香港旅游紀念品，他們老兩口也忙著在網(wǎng)上瀏覽香港旅游景點的圖片和資料，中銀大廈地上七十層地下四層，南丫島是周潤發(fā)老家，彌敦道上有重慶大廈，老兩口死記硬背，拿出當年背課文的勁頭來，哪還顧上給小珠科學育兒，這都忙不過來。

爺爺抱著小珠在陽臺上看風箏，今天晚上他就可以從香港回來了，老槐樹還有樹下的朋友，連同那個叫寶貝的小狗，已經(jīng)不只一次出現(xiàn)在他的夢境，那可親可愛的疲憊不堪卻又欣欣向榮的生活舊軌。小珠奶奶慌慌從屋里跑過來，電視上說香港大霧，預(yù)計三天內(nèi)所有飛機不能起飛，看來我們還得在香港多待幾天。

天上有只風箏在飛，紅色的金魚拖著長長的尾巴，小珠指著天空說，魚、魚。他不知道，老槐樹下另外兩個孩子也正指著天上說，看，魚。

（《中國作家》201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