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4月,父親辭去第四戰(zhàn)區(qū)職務,到重慶任軍政部主任參事。他卸下重擔后,就有時間與諸多友好閑游山川,吟詩作賦。1946年1月,父親同何遂、陳孝威冒雨登上重慶北碚縉云山,留詩畫合璧于縉云寺漢藏教理院。詩曰:“舊境重尋嘆獨勤,任他春已盡三分;筍輿十里松陰路,細雨斜風上縉云!”父親也曾帶我們到重慶南溫泉拜訪日本知交鹿地亙先生一家,母親和鹿地夫人也是好朋友,兩家相聚整整玩了一天,那種輕松愉快、自由自在、有歌有舞的誠摯氣氛和開懷暢飲的場面,在我年輕心靈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1950年父親遇害后,我還在上海報紙上讀到鹿地亙與日共領袖樵野的談話,回憶抗戰(zhàn)勝利后父親訪日與他談心的情景,深為父親的去世而哀悼(見《上海新聞日報》,1950年8月14日)。
1945年8月15日,日本戰(zhàn)敗投降,中國八年抗戰(zhàn)終于取得了最后勝利,舉國上下無不歡聲雷動。當人們正期待民族振興、國家富強之時,內戰(zhàn)陰影已逐漸籠罩中華大地。我們全家陸續(xù)回到久別的南京,租居于湖北路翠瑯村一號,與父親的摯友胡雄(時任江寧要塞司令)為鄰。國民政府國防部改組,父親任史料局局長,負責修戰(zhàn)史,擬脫離內戰(zhàn)干系。父親在其《自傳》中曾自我檢討說:“會性忠厚,待人以誠,一生成敗皆系于此。以能盡力為人助,故能得生死患難之交。以待人誠篤,故或見款于小人,頗受其累!”回到南京以后,家中依然親朋不斷,父親在客廳邊通廊圍一小客房,甚是簡陋,但路過南京的同鄉(xiāng)同窗,寧可不住旅店,也要在我家小住幾天。如王冷齋伯伯(“七·七事變”時的宛平縣縣長)、陳長捷伯伯(同里同窗、傅作義舊部,天津戰(zhàn)役被俘,后特赦)、李黎洲伯伯(福州名士)、施秦禎伯伯(同鄉(xiāng)同學,上海巨商)、吳仲禧伯伯(同鄉(xiāng)同學),等等。仲禧伯伯因被誣告遭扣押,父親憤而去找監(jiān)察局局長講理,并親自派車接到家里住下。父親不僅對友以誠,對晚輩也十分關愛。我的高中同學好友羅伯鵬,是個孤兒,畢業(yè)后無家可歸,深得我父母的幫助,和我一道從貴州回到南京家中,和我同吃、同住、同游、同考大學,直到他北大物理系研究生畢業(yè),當了國防科技大學教授。浙江大學農(nóng)學院貝時璋教授的助手陳柏林,也是我在湄潭浙大附中讀書時的好友,被嫌疑為共產(chǎn)黨,扣押于貴陽監(jiān)獄。父親不顧一切連電貴州省主席楊森,請求保釋,方免于難。父親自詡,此生救人危難之事不知凡幾。
抗戰(zhàn)勝利,內戰(zhàn)爆發(fā),接收官員巧取豪奪,貪污腐化泛濫成災;濫發(fā)金圓券通貨膨脹,物價飛漲,民不聊生。父親以愛國愛民赤子之心,極感焦慮,在家與摯友交談,不斷喟嘆:“國民黨不亡是無天理!”他對蔣政權似已徹底絕望。李以劻(原國民黨將領)在回憶文章中有如下片斷表述——蔣介石通過親信個別談話調查下屬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