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雙驢記/王松(8)

21世紀中國最佳中篇小說2000-2011 作者:孟繁華


殺牲畜是一件大事,北高村的全村特意歇了半天工。村里的人們雖然不肯親自動手殺牲畜,但吃肉的欲望卻很強烈,早早地就都在家里刷鍋燒水做好一切準備,然后端著盆或簸籮來到牲口棚等著分黑六。馬杰看一看大灶上的水已經(jīng)滾開起來,就將黑六從槽子上牽出來,拴到那片空地的木樁上。這時人群里就響起一片欷的聲音。馬杰朝人群里看一眼,就轉(zhuǎn)身拎過那把鍘刀。鍘刀的鋒刃已磨得雪亮。馬杰為了應手,還特意在鐵柄上纏了一些麻繩。他來到黑六面前,掏出一塊黑布將它的兩眼蒙起來。

但黑六用力一搖頭,將黑布甩掉了。

馬杰再蒙,又被它甩掉了。

然后,它慢慢回過頭,睜大兩眼看著馬杰。

事后馬杰對我說,你能相信嗎,驢這種畜生竟然會笑。當時黑六的臉上皺了皺,眼角居然還出現(xiàn)了一些細碎的魚尾紋。他說他看出來了,它的確是在笑,它是在沖著他微笑,他甚至還聽到它的嘴里發(fā)出一陣嘿嘿的聲音。馬杰頓時有些心慌意亂,立刻舉起鍘刀就呼地砍下來。在此之前,馬杰已在黑六的脖頸上看好了位置,他發(fā)現(xiàn)它稀疏的鬃毛間有一個不大的缺口,這缺口離頭顱很近,而且恰好是脖頸最細的地方,他想如果把刀砍在這里,應該會省力一些。但是,由于他的刀舉得過高,在揮下來時有些發(fā)飄,這就使落刀的位置發(fā)生了一點偏離,似乎靠上了一些。馬杰感覺到了,這把鍘刀的確磨得很快,因此盡管靠上,在落下的一瞬也幾乎沒遇到什么阻力,只聽咔嚓一聲,黑六的頭顱就從脖子上齊刷刷地滾落下來。這顆頭顱如同一只巨大的冬瓜,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出很遠。直到它停下來,那只沖上的眼睛仍還皺著一些魚尾紋,它睜得大大的,像在瞪著馬杰,又像是瞪著馬杰身后的人們。那個失去了頭顱的身體并沒有立刻倒下去,似乎沉默了一下,突然就有一股黏稠的血水從脖腔里直噴出來。這血水一直噴濺出很遠,如同一團猩紅的煙霧朝人群里落下去。

人們驚叫一聲,立刻朝四處散開了。

失去了頭顱的黑六似乎猶豫了一下,又猶豫了一下。

它遲疑著朝前走了兩步,然后,才慢慢地癱倒下去。

馬杰沒去管清洗黑六的內(nèi)臟。只是將它的皮剝下來。

這是一張完整的驢皮,非常柔軟,看上去栩栩如生。

馬杰犯了一個錯誤。他不該在牲口棚里殺黑六。

在這個上午,馬杰并沒有注意到,從他用那口鍘刀砍下黑六的頭顱,直到在血泊里用牛角尖刀一點一點地將它的皮剝下來,始終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他。這就是黑七。其實馬杰在事先已考慮到這個問題。他想,在殺黑六時不應該讓其他牲畜看到這個血腥的場面。牲畜的身材雖然高大,心胸卻很狹窄,膽量也很小,這樣的場面會對它們的情緒產(chǎn)生嚴重影響,搞不好還有可能發(fā)生炸棚。炸棚是指由于某種突發(fā)的刺激,使牲畜們同時受到驚嚇而狂躁起來,這種情況一旦發(fā)生是很難控制的,牲畜也會因為互相踩踏和撞擊而受到傷害。但是,馬杰將所有的牲畜都牽去了別的院子,卻唯獨忽略了拴在角落里的黑七。所以,黑七也就目睹了馬杰砍殺黑六的整個過程。馬杰直到拎著黑六那張血淋淋的驢皮朝牲口棚的外面走去時,才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黑七。黑七正站在槽子旁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和他手里的那張驢皮,眼睛里似乎有些濕潤,尾巴也像一根木棒直挺挺地撅起來。在此之前,馬杰并沒有注意過這頭黑七。黑七的外形與黑六很相像,也是長耳朵長臉四肢短小,但陽具也很小,所以也就沒有配種任務。其實嚴格講,這種板凳驢是專供人騎的,并不適于田間勞作,因此黑七的主要工作只是拉車。但它的性格卻與黑六不同,平時沉默寡言,因此也就很少引起人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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