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俺們得提早個四五天入山，啥時入山才好哩？”富治問道。

善次郎從懷里掏出記事冊，盯著日歷看了半晌后回答：“明天就去神社參拜。就定在七天后的友引吧，否則等到下次的大安吉日再入山就太慢了?！薄傲住睘橹袊鴤鹘y(tǒng)歷法的一種注文，后盛行于日本，在中國則逐漸消失。分為先勝、友引、先負、佛滅、大安、赤口等六項。友引日不宜舉行葬禮。大安日則諸事皆宜，通?；槎Y會在大安日舉行。

“獵場呢？”

“先從這里打個三天山獵，打完回村里一趟。說不定堪吉他們這時候就回來了。一開始最好別在山里待太久?！?/p>

“這么一來，狙擊手的位置就跟去年初的春獵不同，最后變成只剩俺們這隊來圍捕？”

“正是如此?！?/p>

富治原本還期盼善次郎會任命自己擔任狙擊手，但從善次郎的表情看來，似乎沒有這個意思。

總之，今年的春獵之季終于來臨了。富治眺望著冬春嬗遞的群山峰巒，內心因企盼而雀躍不已。

五

——老哥那家伙真是的……

富治站在中又澤的獵場里，被分派的趕獵手的位置上時，他一面想起哥哥的臉孔，一面面有難色地嘀咕道。

入山之后，富治聽到善次郎分派每個人的戍守位置時，他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他被囑咐去當澗澤趕獵手。不僅如此，他心中最期待的狙擊手之職，竟是由哥哥富雄出任。當他聽到這樣的安排，差點就提出抗議了。富治明白哥哥富雄雖然腳傷尚未痊愈，但哥哥射擊技術高明，自應擔任射擊手。但是即使同為射擊手，狙擊手的位置可說是最后的要塞。有時為追趕突破包圍網(wǎng)的野熊，狙擊手還得在殘雪未融的棱壁間穿梭奔行，因此富治才確信這職務非己莫屬。但是他獲派的角色，別說是狙擊手，就連射擊手也沒份兒，他實在不懂善次郎的想法。問題是，頭領的命令是不可違抗的。要是誰敢發(fā)出異議，絕不是以冷水凈身便可了事，很可能會被轟下山去。

另外，善次郎命令富雄擔任狙擊手時，他并未露出驚訝或意外的表情，只是理當如此地點頭而已。由此推論，或許他們兩人早已達成協(xié)定。富治向來很尊敬身為前輩叉鬼的哥哥富雄，但他只要想到哥哥竟然無法體會這個弟弟在這趟遠途狩獵中吃了多少苦頭，忍不住就埋怨起哥哥來。在他看來，哥哥應當向善次郎進言，建議是否該由弟弟出任狙擊手，如此才合情合理呀。

富治雖然有這種想法，但他也明白這是自己的壞心眼。仔細冷靜思考，他能明了善次郎為什么指派自己當澗澤趕獵手。

圍捕野熊大致分為兩種方式：一種稱為現(xiàn)蹤圍捕，即實際確認過熊的足跡后再展開圍捕。另一種則稱為驅趕圍捕，即預想獵場里應有野熊，未經(jīng)確認便予以圍捕。在單獨一支叉鬼隊以少數(shù)叉鬼展開圍捕狩獵，或是春獵即將進入尾聲、熊群出沒活躍之時，通常會采取現(xiàn)蹤圍捕。至于在春獵首度入山，推測野熊可能尚未離開洞穴，或者已知日前狩獵時逃脫的熊的藏身處，抑或氣候不佳，不易目視到熊蹤等情況時，則會采取驅趕圍捕。

今天是春獵的首日，天空并不晴朗，還彌漫著霧氣。考量此時的氣候，想來還是以驅趕圍捕較為適妥。

然而，無論是現(xiàn)蹤圍捕或驅趕圍捕，在實際執(zhí)行的時候，又可細分為三種。最常見的是稱為往上圍捕或是登爬圍捕的方法，即將熊趕到山脊上。由于野熊受到追趕的時候，會習慣性地逃往山脊，因此這種獵法最符合其習性。第二種是往下圍捕，或稱為趕落圍捕的方法，多半用于秋季獵熊的時候。因為到了晚秋，山上已開始有積雪，熊即使遭到獵人追趕，也不容易往上爬，這時便從山脊上將之趕落到澗池下。最后是沿著山坡打橫追趕的橫向圍捕。有時獵場的地形特殊，崎嶇的山壁連熊也盡量避免爬行。此時，趕獵手便會在斜坡上橫向追逐，逼使熊不得不在山巖間打轉，待其繞至山脊時，再由射擊手給予致命一擊。

綜上所述，富治他們即將采取的狩獵法，是驅趕圍捕的往上圍捕。

然而，這時卻出現(xiàn)了一個問題。由于六之丞隊的堪吉他們還沒回來，若想采用打當常用的驅趕圍捕，人手稍嫌不足。尤其是負責趕獵的人數(shù)格外單薄。通常動員全村之力舉行驅趕圍捕時，趕獵手站定位后便幾乎不再移動，只需出聲叫嚷即可，這樣就足以將熊趕至射擊手的射程里。但若趕獵手人數(shù)不夠，熊在尚未爬進射擊手的瞄準范圍前，便會先往左右方逃竄，有可能輕而易舉突破重圍。

因此，善次郎決定采取這樣的戰(zhàn)術：沿著山坡由下而上，依序各分配兩名澗澤趕獵手、中央趕獵手、邊坡趕獵手等合計六名，由趕獵手們將熊從溪池一路朝上驅趕到山脊處。以總人數(shù)共十四名的隊伍考量，這個方式最有效。不過，趕獵手可能必須穿越危險地帶，負擔相當大。

從這些安排來看，富治被善次郎指定為澗澤趕獵手，其實正代表著他深受善次郎的信賴。盡管富治對此安排尚未完全釋懷，但當所有隊友都已定位，副號令手福太郎的指示聲“趕獵手，喊啊！喊?。　被厥幵谏焦乳g時，他也渾然忘我地吶喊著：“喂！出來呀！”

六個趕獵手排成一列，相互保持著二十至四十米的間隔，將熊往上驅趕。但這并不容易做到，因為每個趕獵手行經(jīng)的地勢不同，亦無法對彼此看個清楚。這么一來，便需仰仗站在對面斜坡上綜觀全局的號令手，隨時修正逐漸凌亂的隊形。

“中央趕獵手，停??！”

“澗澤趕獵手，快點！”

“邊坡趕獵手，前面有巖石，從上面橫跨過去！”

霎時，“出來！來呀！喂！”的驅趕聲，與福太郎毫無間歇的指示聲相互交織著。

富治吼叫得幾近嘶啞，可是仍沒傳來已發(fā)現(xiàn)熊只的喊聲。富治一面追趕，一面在往殘雪未融的斜坡上逡巡著。在富治目光所及的范圍中，并未發(fā)現(xiàn)熊的逃亡足印。他心想那頭野熊很快就要現(xiàn)身了吧，卻仍沒有看到任何跡象，因此他只得不斷往高處攀爬。

就在福太郎接到總號令手善次郎的指示后不久，崖谷間開始騰起濃霧。

“負責開槍的人，要是看到熊，不要等，立刻開槍！”善次郎立即下達命令。

看來由于云霧彌漫，從善次郎的所在位置也無法將整個獵場盡收眼底。通常射擊手必須聽到號令手的指示才能開槍射擊，但在這種情況下，已不能墨守成規(guī)了?？梢韵胍姄紊鋼羰终?，在聽到善次郎方才的指令后，必定是大為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