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書記找鄭諧通常也沒什么重要的事情。而鄭諧向來知分寸,從小到大也沒做過什么足以驚動父親大人的事。
但他仍是需要定期到父親身邊匯報工作與生活近況,要求簡明扼要,不少于五分鐘,也不能超過十分鐘,然后回答父親幾個問題,像面試,也像答辯。
這大約是他父親的職業(yè)病使然,也是他們父子二人為數(shù)不多的溝通方式。
鄭諧和父親從書房出來時,見到和和的媽媽林亦心也到了,正在與和和說話。她表情平靜,語調(diào)輕柔,但和和低頭不語,一副做錯事的樣子。
鄭諧認(rèn)識和和媽二十幾年了,對她的印象仍然像籠著一層霧一般,看不分明。
林女士有端莊的面容和清麗的氣質(zhì),與和和在一起更像姐妹而非母女。
林女士表情很少,通??梢娢⑿筒恍煞N,生氣和焦急的樣子極少見。
林女士言語更少,通常別人問話,她才回答。她不議論別人,也不會與別人談及自己。
林女士是她那個領(lǐng)域的專家,學(xué)科帶頭人,巾幗不讓須眉。
這樣一個沒有七情六欲,一心鉆研學(xué)問的女子,兒時起他便常常不自覺地將她的形象與古墓派傳人重合起來。
不過鄭諧盡量不去將林亦心想象成小龍女,因為他一直覺得和和的爸爸很像郭靖。
黃蓉的老公與楊過的老婆結(jié)婚生女……這是何等混亂的關(guān)系,完全是褻瀆。
鄭諧腦子里還轉(zhuǎn)著往事,本來正低著頭的和和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朝他投來驚喜又期待的眼神,令他受寵若驚。
和和一直很畏懼她的媽媽,其程度相當(dāng)于賈寶玉對賈政。但和和自己也說,她的媽媽不只從沒打過她,罵過她,甚至連說重話的時候都不曾有過。她只是見到母親便害怕。
大人們開始寒暄,小輩便可以松一口氣了。
鄭書記與林教授在一起,可以充分體現(xiàn)中國禮儀之邦風(fēng)采。
“林教授最近的研究進展如何?聽老李說你們常常通宵實驗,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
“多謝鄭書記關(guān)心,還算順利。您也要多注意身體,不要太操勞?!?/p>
晚餐在鄭諧家進行,很豐盛,桌上有好幾道和和最喜歡的菜。
鄭諧與和和在餐桌上只負(fù)責(zé)埋頭吃飯以及側(cè)耳聆聽。
飯局散得很早,林教授要回實驗室等結(jié)果,她淡淡地對和和說:“不用等我,你先睡。記得把門上三道鎖?!边@意味著她要接近天明才能回來。
于是鄭諧帶和和去赴另一場約,鄭諧表姐在著名的老字號茶館迎賓樓等他,稱許久不見他的真身,想念得很,要他務(wù)必現(xiàn)身。
上了樓,包間里不只表姐一人,還有他許久不見的另一個遠(yuǎn)房表姐冰冰,以及一位素未謀面的美麗又有氣質(zhì)的女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又是一場鴻門宴,所以他帶上了和和。
蕭薇表姐的小名本來叫做薔薔,是鄭諧娘家那邊倒數(shù)第二小的孩子。自從哆啦A夢里出了個尖嘴猴腮的“強強”,而樂壇又盛行《小薇》這首俗人歌,她就開始強迫每個人都改稱她為“薔薇”。
薔薇早年在大學(xué)里是話劇社社長,練就一身夸張又高超的舞臺劇表現(xiàn)力。此刻她狀似驚喜地站起來:“阿諧,這么巧。認(rèn)識一下,這是你冰姐的小師妹以及朋友陳子柚?!?/p>
又轉(zhuǎn)頭對已經(jīng)站起來的白衣清秀女子說:“小柚,這是我表弟鄭諧。剛才給他打電話時才知道他今天剛巧回來了,恰好在附近,非要過來見我和冰冰一面。真是擇日不如撞日。”
陳小姐嫣然一笑:“久仰大名?!?/p>
接下來繼續(xù)介紹,“這是和和,我們家的小妹妹?!笨桃鈴娬{(diào)和和是“她們家”而不是某個人的。
和和心虛地朝美女笑笑,心里亮起警鐘。
全體美女也都在優(yōu)雅地笑,除了鄭諧。
笑得最優(yōu)雅的是薔薇表姐,好像半小時前在電話里對鄭諧說“你今天若是敢不過來就死定了”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她,何況她三天前就知道鄭諧要回來了。只是冰表姐也共謀,真是近墨者黑。
其實陳小姐也是被薔薇表姐拐騙來的。按常規(guī),她倆應(yīng)該借口去洗手間,很久都不回來。但攪上一個筱和和,再這么玩就不好看了,她們總不成把和和也一起拖去洗手間。
于是,兩位淑女只好把預(yù)謀好的相親會努力改成看似正常的親友團聚會,努力找了高雅又有情趣的話題聊下去,期待能收到意外的效果。
場面控制得還不錯,如同奧斯汀小說里紳士淑女的下午茶時間,對白一板一眼,一問一答,有禮有節(jié),從容優(yōu)雅。
梁冰冰和陳子柚都是話不多,聲音也輕軟的女子。至于筱和和,第一時間便認(rèn)清自己的形勢,乖乖巧巧地埋了頭小口地喝著茶吃著糕點,絕不引火上身。鄭諧被圍在四個女人中間,也算得上閑庭信步,悠然自得。最賣力的一直是薔薇表姐,直到她再也找不到新的話題,而別人又拒絕替她圓場時,她清清嗓子溫柔地說:“和和比我上回見時長高了?!?/p>
和和本來長得就嫩,再刻意地虛化一下她的年齡,直接把她定義為未成年對今晚狀況比較有利。
鄭諧用可稱得上“溫柔”的方式笑:“和和這個夏天曬得有點黑,又瘦了許多,所以看起來好像高了一些,姐你又犯視覺錯誤了?!闭f畢伸手把和和垂到臉上的頭發(fā)拂到她的耳后。
他抬頭欣賞了一下薔薇表姐正漸漸僵硬的表情,用筷子夾了桌上的小甜點放進和和面前的骨瓷盤里:“你掛念這里的小點心很久了,這次多吃點?!庇终衼矸?wù)員讓他們再上幾盤,還記得客氣而殷勤地面向客人陳子柚:“陳小姐也多來點?”一副佳人一點頭便要上前服務(wù)的架勢。
“謝謝,我正在節(jié)食,晚上不吃甜點。”陳小姐柔聲說。
最無辜的是筱和和。本來迎賓樓的小糕點是口味至好的美食,又貴得嚇?biāo)廊?,以前和和自己來吃時,總覺得好像在直接啃人民幣,罪惡地快樂著。
可是如今她本來就吃飽了,還喝了許多茶。因為自知又被人陷害做了一回高度電燈泡,已經(jīng)體溫上升了許多,又暗暗察覺到這屋里的數(shù)道目光其實都在投向她,盡管她只將頭頂留給她們,但那一塊頭皮也是被烤得灼熱。這種情況下,她哪里還品得出美味,只想快快逃離。
偏偏鄭諧還不放過她,一味地往她盤中夾點心。她嘴里正含了一口,說不出話來,只好用眼神示意他饒過她。鄭諧說:“你要果汁嗎?”順便抽了紙巾替她擦掉嘴角的幾粒糕餅渣。
“鄭先生與妹妹感情真好,可惜我沒有兄弟姐妹?!标愋〗氵€是風(fēng)度絕佳地微笑著,但是連淡定的梁冰冰都開始笑得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