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的大字報的發(fā)表，可以說是“文化大革命”的轉(zhuǎn)折點。從此，派工作組的問題就升格為“資產(chǎn)階級司令部”的錯誤了，對劉少奇的攻擊也開始不斷加碼升級。

8月7日，我收到毛主席的大字報的打印件，粗看一遍，覺得問題嚴重，便抄了一份留下，把打印件送給了正在看文件的少奇同志。

我拿著抄得難以辨認的毛主席的大字報，逐字逐句地琢磨起來。

這個大字報雖然沒有指名道姓、沒有提到工作組，但批評的卻是以少奇同志為首的派工作組的人。大字報上綱如此之高，措詞如此之尖刻激烈，使我毛骨悚然，非常吃驚。什么“圍剿革命派、壓制不同意見”，什么“實行白色恐怖”，什么“長資產(chǎn)階級的威風，滅無產(chǎn)階級的志氣”，等等，我難以將它們同派工作組聯(lián)系起來，更不敢將它們同少奇同志聯(lián)系起來。

自己不理解只怨水平低。因為我對毛主席是非常崇拜的，難道毛主席還能有錯？而少奇同志是與毛主席幾十年來同甘苦共患難的親密戰(zhàn)友，我在他身邊工作十幾年來從未發(fā)現(xiàn)他對毛主席有絲毫不尊重的言行呀！我茫然，我困惑。

那些日子，我的腦子里老是縈繞著這個問題。我同其他同志議論，我翻閱有關(guān)的文件材料，總想找到答案，但卻沒有如愿。

毛主席說的“1962年的右傾”是指什么？

難道指的是少奇同志1962年在一次中央會議上在闡述調(diào)整計劃的重要性后曾大聲疾呼的“左了這么多年，讓我們‘右’一下吧”？

難道指的是少奇同志在1962年5月談?wù)üぷ鲿r告誡全黨不要“誤我為敵，打擊面過寬”，要正確處理兩類不同性質(zhì)的矛盾的講話？

雖然少奇同志的觀點和看法同毛主席的思想有些不一致，但毛主席都是肯定了的，而且當時，他也沒有提出過批評呀。

“1964年的形‘左’實右的錯誤傾向”又是怎么回事呢？

突然，我在1965年的文件堆里，翻出一個沒開頭、沒署名、不講究任何文件格式、打印在一張白紙上的毛主席當年在外地同幾位領(lǐng)導(dǎo)人的談話摘錄：

在談到四清問題時，毛主席說：王光美在河北省搞四清，河北省領(lǐng)導(dǎo)不了，華北局也領(lǐng)導(dǎo)不了，是他（指劉少奇——作者注）親自領(lǐng)導(dǎo)的。他有他的長處，我有我的弱點。他有一股子硬勁，我愛妥協(xié)。我說不行，他說行……他是第一副主席，瞞不住他……

這段話是什么意思？我更加糊涂了。

自從大字報出來后，少奇同志的生活習慣也有了一些變化。以前他除每天凌晨睡覺之前到院子里散步半小時以外，其它時間是不出來散步的。而近來，他卻經(jīng)常到院子里或在他的辦公室門口那條狹窄的走廊里，獨自低頭默默地走來走去，或靠在躺椅上閉目沉思，本來就寡言少語的他，現(xiàn)在話更少了。

黨的八屆十一中全會通過的《關(guān)于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把運動又推向一個新的高潮。

也就是在這次全會上，少奇同志在中央常委的名次由第二位降到第八位，林彪躍居第二位，成為毛主席的接班人。而這些變動，我們工作人員和少奇同志的家屬直到后來中央領(lǐng)導(dǎo)人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來自全國各地的群眾和紅衛(wèi)兵時才發(fā)現(xiàn)。當大家在電視上看到這個鏡頭時，氣氛驟然凝固了……

難道這就是江青、戚本禹叫嚷的“不革命的靠邊站”？我思忖著。

自從毛主席寫信給清華大學(xué)附中紅衛(wèi)兵，肯定了他們“對反動派造反有理”并“表示熱烈的支持”后，紅衛(wèi)兵運動風起云涌，很快遍及全國。

林彪、江青一伙利用年輕的紅衛(wèi)兵在全國到處鼓動“造反”，所謂揪斗“走資派”，搞亂地方各級黨委，繼而“踢開黨委鬧革命”。

特別是在毛主席主持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上，林彪指名攻擊劉少奇、鄧小平執(zhí)行的是“一條壓制群眾、反對革命的路線”，并說“這次文化大革命運動的錯誤路線主要是劉、鄧發(fā)起的”之后，少奇同志的處境就更加困難了，他成了全黨全民討伐的對象了。

這次會議前，我收到中辦機要室會議處發(fā)來的通知，要少奇同志去參加會議。但后來他們又打來緊急電話，說：“為了使少奇同志好好考慮問題，不要去參加會了?！本褪窃谶@次會上，林彪、陳伯達一唱一和，對少奇同志極盡造謠誣蔑之能事，在全國掀起批判所謂“資產(chǎn)階級反動路線”的高潮。

少奇同志對這一切已無能為力了。但他不忍心看到從中央到地方一批又一批久經(jīng)考驗的老干部被安上“劉少奇代理人”等莫須有的罪名而被紛紛打倒，他逐漸意識到林彪、江青之流根本不是在進行嚴肅的黨內(nèi)斗爭，而是在懷著不可告人的陰謀，進行一場“專打從中央到地方主持工作的一二把手的政變”。少奇同志深知自己已無力扭轉(zhuǎn)目前這種局面，但他還是想通過自己承擔一切責任的方式，使廣大干部得以解脫，使運動盡早結(jié)束。

于是，他利用一切還能說話的機會，盡量把責任獨攬下來。他堅持說：“錯誤與同志們無關(guān)，我一個人負責”，“這個錯誤的主要責任應(yīng)該是由我來承擔……第一位要負責任的，就是我?！薄?/p>

于是，他不得不向毛主席作違心的檢查。

“基本上寫得很好，很嚴肅，特別后半段更好?！边@是毛主席在少奇同志檢查上的批語。

“不能怪你們，也不能全怪劉少奇同志和鄧小平同志。他們有責任，中央也有責任……劉少奇是有功勞的，不能一筆抹殺……劉少奇、鄧小平搞陽謀，不搞陰謀。”這是毛主席的話。

聽到這些，我們工作人員是多么由衷的高興啊?！奥犆飨目跉?，少奇同志沒有路線問題了。”“對少奇同志的問題，毛主席是可以一錘定音的?！薄蠹易h論紛紛。尤其是毛主席對少奇同志檢查的批語和那幾句評價，更使大家堅信，少奇同志可以過關(guān)了。

然而，我們天真的幻想，很快就被無情的事實撕得粉碎。發(fā)給我們的少奇同志的檢查只字未提毛主席的批語，更沒有傳達毛主席的講話。

這是為什么啊？困惑和疑慮重新籠罩在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