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血,落在雪上,這個冬天冷得很(10)

雷鋒 作者:黃亞洲


六叔奶奶滿心巴望著丈夫那頂黑色的破禮帽能盛點東西,誰知一連三天下來,背著大藤箱進門的丈夫都是一張悶?zāi)?,像是被穆桂英迎頭劈了一劍似的。

一家八口人圍桌吃飯喝野菜湯的時候,只聽雷明義嘟嘟嚷嚷說:“租田嘛,租田嘛,船到橋頭自會直嘛!”

第二天一早,六叔奶奶到張圓滿家,先給破蚊帳里的雷明亮點了一炷香,然后勸淚流滿面的張圓滿說,若是一定要籌一副好棺,那就動轉(zhuǎn)租的腦筋吧,但是最好別走這條路,田是命根,伢子還小,眼光得長遠點。

張圓滿心煎,午飯后,一邊腆著肚子下在水田里耘田,一邊與瘦得像猴樣的大兒子商議這件叫人進退兩難的事情。

“再伢子,你是男人呢,媽要你拿主意呢,媽把你當(dāng)作大男人呢?!彼f,“你說,媽能舍得這些田嗎?就算媽舍得了,再伢子舍得不舍得?”

兒子說:再伢子舍得。

母親驚訝于兒子的果斷,說:再伢子,你爸爸說過,田是農(nóng)家命根!

大兒子說:轉(zhuǎn)租給人家八畝,我家不是還有一畝嗎?媽,現(xiàn)在別的不能想,只能想怎么讓爸爸躺上一口棺材!見母親沉默,大兒子又說:我曉得媽是擔(dān)心日后我同庚伢子吃不上飯,媽,我們會吃上飯的,我大了,能夠幫家了,田少了我可以做工去,六叔公不是說我們雷家有個遠房親戚是開廠子的嗎?在津市,開的廠子不小的,我可以去他那里做工!

母親失色,說:津市幾百里地,你這么小年紀(jì),怎么做工?

大兒子說:人家十二歲的都有做工的呢,我都十三了!

再伢子當(dāng)天晚上把弟弟叫出屋子,板著臉對他說:你六歲了,算是男子漢了,是我們雷家的主心骨了!

穿一身孝服的弟弟捻著自己身上的麻衣線頭,說:對,媽媽是女人,我們都是男子漢。

哥哥說:我們一定要給爸爸買上一口棺材!

庚伢子說:睡在蘆席里,會給野狗扒出來吃掉的!秋生哥哥也這么說過的!我們的爸爸不能叫野狗吃掉!

哥哥說:家里實在沒有飯吃,哥哥就帶你去討飯,我們討飯養(yǎng)媽媽!”

庚伢子說:見狗,我們就打!

哥哥說:媽媽很苦,我們不能給媽媽添更多的苦,寧可我們吃苦!

庚伢子說:庚伢子不怕吃苦!你一定要跟媽媽說,我們會養(yǎng)活她的。

再伢子當(dāng)晚把兩兄弟的一致意見告訴了母親。張圓滿坐在丈夫腳后的長明燈旁邊,抽泣了一個晚上。

轉(zhuǎn)走了八畝水田,籌到了一副紅漆棺材,棺材徐徐落入簡家塘村西墳坑的時候,哭成淚人兒的張圓滿差點要跳下去。

你小心肚里伢子呀!九斤大媽死死地抱住她。

雷一嫂幾乎哭昏在地上:明亮哥你走吧,你走吧,你就別操心我們啦,我會把伢子生下來,會把三個伢子帶大的啊,明亮哥你聽見我說的話啦?……

譚七少爺在喂鳥食的時候,聽金管家顛兒顛兒地跑來報告,說梭鏢隊長下葬了,那個女人為了一口好棺材,把八畝水田轉(zhuǎn)租了,幾乎斷了生計。

譚七少爺說,那個半條命啊,早該見閻王了!水田轉(zhuǎn)租了也是好事嘛!

金管家說:聽說要讓她的大兒子出外做工呢!一個男人死了,一個兒子要出遠門了,這好像不是那女人下的棋,是七少爺您下的棋?。?/p>

這句話說得譚七少爺眉開眼笑。長沙的“賽華佗”徹底治愈了他的花柳,現(xiàn)在他的心里,比什么時候都有蟲子爬動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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