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柿子樹下(7)

淚流不止 作者:(日)島田莊司


7

然而,市政府給出的答案卻是這類資料已經(jīng)銷毀了。通子感到有些失望,同時心底長舒一口氣。一路追查至此,自己就是麻衣子的孩子這一點已經(jīng)幾乎是事實了,但時至今日,她并不想依靠文書這類來證明這一點。是不是麻衣子所生其實都無所謂,她心里清楚就好。

自己肯定生于這里,這一點應(yīng)該沒錯。只是父親當(dāng)年沒有向政府遞交出生證明,而是聯(lián)系了德子……不,應(yīng)該不是這樣,父親大概是在麻衣子懷孕后不久就下令讓德子到鄉(xiāng)下躲半年,不要與人見面,直到自己出生。之后父親抱著自己找到德子,兩人一起回盛岡,把出生證明遞交給了盛岡的市政府。于是,這孩子就成了德子在鄉(xiāng)下生下的女兒了。這恐怕才是自己出生的真相。如此想來,這里沒有自己的出生證明也就合乎情理了。

據(jù)那名與父親關(guān)系密切的律師說,父親早年因放高利貸而獲得的房產(chǎn)擔(dān)保遍布全國各地,這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借債者用來抵押的家宅、田地和山林,有些位于他們的出生地,可能是歸鄉(xiāng)下父母所有的?;ň恝倌俏黄髽I(yè)家借款時的擔(dān)保就是位于丹后的山林。雖然當(dāng)時借出的金額并不算太大,但那名企業(yè)家依舊無力償還,而那片山林最終就成了父親的囊中之物。

①日本地名,位于日本東北地區(qū)巖手縣中西部,是處溫泉勝地。

父親曾跑來天橋立親自評估抵押物,通過中介人認(rèn)識了世羅保。

或許因為是在酒館里喝酒時聽說的緣故,起初父親似乎并沒有太大的興趣。事情大概是世羅一家因償還不起債務(wù)而打算全家自殺,多虧友人勸阻才保住性命,狀況相當(dāng)悲慘。中介人懇請父親想想辦法,最終父親選擇了一種對世羅家非常有利的形式,幫他們償還了債務(wù)。

說對世羅家有利,是因為當(dāng)時他們所欠的債,早已遠超天橋立那幢宅子的價值,這其中的差額,就由麻衣子這個女兒來抵了。站在父親的角度上講,他剛好對麻衣子頗有興趣,甘愿以這樣的條件為世羅家還債。而對世羅家來說,這樣不僅能還清債務(wù),還能把麻衣子攆出去,此事真是一箭雙雕。就這樣,父親將這個年輕小姑娘弄到了手,任其擺布。

麻衣子死去的那天夜里,父親曾經(jīng)說——通子至今仍清楚記得父親當(dāng)時所說的話——他對不起麻衣子,但他也是被逼無奈,而且為了麻衣子,他曾花了一大筆錢,麻衣子應(yīng)該也明白這一點,只希望她能盡快找個好人家轉(zhuǎn)世投胎。

麻衣子死后,父親曾突然說起過天橋立的事。先說那里的海就像池水一樣平靜,之后又說起當(dāng)?shù)氐纳?,恐怕就是拿來做抵押的山林吧。父親說日本戰(zhàn)敗之前到處都是有錢人,那時與他們交往總讓人感到開心。他喜歡看到人們快樂的樣子,不喜歡看到別人苦著個臉。因此不管對方是誰,他都會盡己所能地助一臂之力。這樣的想法從未從他的腦海里消失。然而,要守住祖上傳下來的家業(yè)卻并不是件容易事,內(nèi)心的苦楚無法對任何人訴說。自從日本戰(zhàn)敗,自己的性格也變得陰郁起來。為了守住祖上傳下的土地,他只能去折磨別人,最后再不負(fù)責(zé)任地把一切全都?xì)w到日本戰(zhàn)敗頭上。

他還說當(dāng)初會送麻衣子去念短大,也是因為自己的開明。換作別人,連這種想法都不會有。如果當(dāng)年自己沒把麻衣子從世羅家救出來,她的人生將會更加凄慘。俗話說得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都不能好好利用自己的長處,更別提去幫助別人了。父親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當(dāng)時父親恐怕曾對世羅家的人說他打算把麻衣子帶回盛岡家養(yǎng),但事實上他并沒有這么做,而是把麻衣子留在了天橋立,并讓她懷了孕。這一切應(yīng)該都是父親計劃好的。盡管后來父親的確把麻衣子帶回了盛岡,但在通子看來,那完全是因為沒有其他選擇,而殘留在腦海中的、對世羅家說的話無形中影響他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對父親來說,這種事很有可能發(fā)生。

通子最終還是沒能通過文本資料確認(rèn)自己的生母就是麻衣子這一事實。不過麻衣子當(dāng)年曾被當(dāng)做物品交給父親抵押債務(wù)一事已經(jīng)很明白了。還有世羅一家曾四處奔波,甚至連夜從津山逃到宮津這些事也全都是事實。那樣子感覺就像舉家逃跑一樣,他們究竟在逃避什么?這一點總讓通子無法釋懷,忍不住想調(diào)查一番。除了出生證明,剩下的線索就只剩麻衣子的父母世羅保和貴美惠,以及她的三個哥哥了。如果能找到他們,應(yīng)該能打聽到一些通子還不知道的事。麻衣子的父母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但她的幾個哥哥應(yīng)該還生活在這里。懷揣這一念頭,通子在平成三年到平成五年這段時間里,不懈地四處奔走,追尋他們的消息。開始時還要抱著女兒由紀(jì)子,后來由紀(jì)子會走路了,換成牽著手同行。

毫無尋人經(jīng)驗的通子首先想到的辦法是翻閱電話簿,當(dāng)時的電話簿只登有姓氏。除了把京都府電話總簿中“世羅”這一姓氏下的電話號碼全都抄下來,再挨個兒打過去詢問之外,通子想不到別的辦法了。

幸好姓“世羅”的人不多,就只有十幾個。即便如此,給陌生人打電話還是需要一定的勇氣和決心,況且通子只能抽做家務(wù)的空當(dāng)打,因此前后花費了不少時間。電話接通后該如何開口通子也想了很久,最終決定用“請問,這里是世羅麻衣子小姐家嗎”這句話作為第一句,如果對方是麻衣子的家人,估計會對這句話產(chǎn)生很大的反應(yīng)。

然而一連幾天都沒有收獲,簡直是浪費時間。通子反思了一下,立刻發(fā)現(xiàn)了這種做法的弊端。因為自己都是在工作日的下午打電話,這時候接電話的一般是女性。上班時間男人們都在公司,雖然不清楚對方的年紀(jì),但從麻衣子的年齡推測,她的哥哥應(yīng)該都還沒到退休的年紀(jì)。即使是自由職業(yè)者或公司領(lǐng)導(dǎo),那個時間也不會待在家里。況且他們未必會把自己妹妹的事告訴妻子,因此即便說出麻衣子的名字,對此一無所知的妻子會毫無反應(yīng)也情有可原。不過要是麻衣子的哥哥就在之前打過電話的那些人當(dāng)中,回家后聽妻子說曾有人打來這么一通可疑的電話,或許會變得非常警戒。就算通子再打過去時他在家,也很有可能佯裝不在。因此,想從之前打過電話的那幾戶人家里尋找突破口,已經(jīng)有些困難了。

之后通子將打電話的時間改到星期天上午,沒想到接電話的人依舊大多是妻子。即便通子鼓起勇氣提出想找對方的丈夫談?wù)劊玫降拇蟛糠只卮鹨彩钦煞虿辉诩?。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在家,但問不到信息已成定局。而通過這件事,通子意外地發(fā)現(xiàn)日本男人似乎全都整日不著家,之前和吉敷一起生活時也是如此?;叵氘?dāng)初,除了加班頻繁,吉敷的作息還算規(guī)律,自己也從未抱怨過他的早出晚歸。盡管發(fā)生了不少事,那段時光卻依舊能給通子帶來滿足感。

眼看著抄下的名單漸漸接近末尾,麻衣子的哥哥卻依舊音訊全無。通子開始猜想,排除三兄弟全都改名換姓、做了別人養(yǎng)子的可能,就只剩他們已搬離京都,去了其他縣,再不然就是過世了。找一個人,似乎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樣簡單。就在通子已打算放棄,出于慣性撥通的電話卻帶來了意外收獲。

“麻衣子?你認(rèn)識麻衣子?”

對方的聲音中帶有一絲驚異,并且應(yīng)該有些年紀(jì)了。

“是,是的!”通子吃了一驚,趕忙說道。

名單接近尾聲,通子打去這通電話完全是出于慣性,心想這人肯定也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所以毫無思想準(zhǔn)備。對方的反應(yīng)卻出乎通子意料,這讓她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請問您是哪位?”對方繼續(xù)用驚異的聲音問道。

“我叫加納通子。您認(rèn)識麻衣子?”

加納——對方跟著念了一遍,似乎正在記憶中搜尋這個名字。

“就是之前住在盛岡的那戶加納……那個,您是世羅麻衣子的哥哥吧?”

聽到通子的問話,對方稍稍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有些不耐煩地飛快說道:“是的,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通子連忙回答:“那個,我曾經(jīng)和麻衣子一起在盛岡生活過一段時間,請問,您知道麻衣子她后來怎么樣了嗎?”

“什么怎樣了?”

“就是她后來的遭遇?!?/p>

“我怎么會知道?我很小的時候就和她分開了,現(xiàn)在什么都不記得。你和她在一起生活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對方似乎覺得通子是在責(zé)問他,言語中有種逃避責(zé)任的感覺。眾人都一樣,誰也不想扯上麻煩。遇到這種事,每個人都會如此應(yīng)對的。打了這么多通電話,一次都沒碰到過態(tài)度積極的人。

“您和麻衣子分開是昭和二十六年吧,在天橋立?當(dāng)時她十 四歲。”

“好像是吧,當(dāng)時我也只是個孩子。那件事是我父母決定的,我根本無能為力。請你別再和我說這些了——”

“等一下!”通子連忙打斷對方的話,她聽出對方想掛斷電話的心思了。

“抱歉,我很忙?!睂Ψ秸f道。

為什么每個人都如此消極?為什么連話都沒有聽完,就想要逃走?他們都覺得只要避開這通電話,就萬事大吉了嗎?日本男人是什么時候變得這般沒用的?

“不,您誤會了。我不是來找您訴苦的,只是想找您了解一下情況?!?/p>

“了解情況?當(dāng)時我還只是個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您只用說您知道的事就行了。”

“可我當(dāng)時年紀(jì)還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p>

對方仿佛只會反復(fù)說這同一句話。

“您知道麻衣子她死了嗎?”

“死了?是嗎……”

對方的聲音中有種敷衍了事的感覺,這似乎已是他所能表達的感情的極限了。

“您知道這件事嗎?”

“嗯,曾經(jīng)聽過。好久以前的事了?!?/p>

“您就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嗎?”

“換作是你,時隔多年又有人來找你說很久以前已經(jīng)分開的人,你會怎么樣?”

“我是麻衣子的女兒?!?/p>

聽到通子這么說,對方才終于有了些認(rèn)真的反應(yīng)。兩人一陣沉默。

“哦,是嗎?”之后又是一陣沉默,“那你想找我打聽什么呢?”

聽說是麻衣子的女兒打來的電話,對方便認(rèn)定通子是自己的晚輩,從而轉(zhuǎn)為對待小孩的態(tài)度作戰(zhàn)。

“我對麻衣子的過去一無所知,想聽您講一講。你們一家起先住在宮津,搬了兩次家,后來又搬到天橋立。而搬到宮津之前,你們住在岡山縣津山郊外的村子里。你們?yōu)槭裁匆@樣頻繁地搬來搬去呢?”

“你不知道其中緣故?”

“嗯?!?/p>

“所以想從我這里打聽?”

“是的?!?/p>

“還是算了吧,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我也是個有責(zé)任心的人,不能把這些事隨便告訴你。就這樣吧?!睂Ψ降目跉庵袔в幸唤z訓(xùn)斥的味道。

“請等一下,您這話什么意思?您是世羅守先生吧?世羅守先生,您知道我為了找您,費了多大的力氣嗎?”

“不管你之前花費了多大的氣力,比起知道真相后所要承受的苦痛都要輕松得多。還是聽我這個長輩的勸吧。我要掛電話了?!?/p>

“等等,請問您從事什么職業(yè)?是昭和幾年出生的?”

 然而,電話那端卻已無情地掛斷了。緊貼在通子耳邊的聽筒里,只傳來空虛的信號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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