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捧過喝了一口,便問:“是齊云瓜片?”
阿箬嬌俏一笑,伶俐地道:“齊云瓜片是六安茶中最好的。這個時候奴婢估摸著皇上剛用了晚膳,天氣冷了難免多用葷腥,這茶消垢膩、去積滯是最好的。”
皇帝向著如懿一笑:“千伶百俐的,心思又細,是你調(diào)教出來的。”
阿箬笑生兩靨:“奴婢能懂什么呢?這話都是小主日??诶镱崄淼谷フf的,惦記著皇上用了什么,用得好不好。奴婢不過是耳熟,隨口說出來罷了。”說罷她便欠身退下了。
皇帝握了如懿的手引她一同坐下:“難怪朕會想著你的茶,原來你也念著朕?!?/p>
如懿低了頭,笑嗔道:“皇上也不過是惦記著茶罷了。明兒臣妾就把這些茶散到各宮里去,也好引皇上每宮里都去坐坐?!?/p>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天一冷就手腳冰涼的,自己不知道自己這個毛病么,也不多披件衣裳。”他見榻上隨手丟著一件湖色繡粉白藤蘿花琵琶襟袷馬褂,便伸手給如懿披上,嘆口氣道,“這話便是賭氣了?!彼麛傞_如懿方才看的書,一字一字讀道,“十二樓中盡曉妝,望仙樓上望君王。遙窺正殿簾開處,袍袴宮人掃御床。(1)”
如懿面紅耳赤,忙要去奪那書道:“不許讀了。這詞只許看,不許讀。”
皇帝將書還到她手里:“是不能讀,一讀心就酸了?!?/p>
如懿不好意思,亦奇道:“宮詞寫的是女人,皇上心酸什么?”
皇帝靜靜道:“朕在太和殿里坐著上朝,在乾清宮里與大臣們議事,在養(yǎng)心殿書房里批閱奏折。你想著朕,朕難道不想著你么?你在‘鎖銜金獸連環(huán)冷,水滴銅龍晝漏長’的時候,朕也在聽著更漏處理著國事;你在‘云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的時候,朕在想著你在延禧宮中的日子如何,是不是一切順心遂意?”
如懿動容,伏在皇帝肩頭,感受著他溫?zé)岬臍庀ⅰ;实凵砩嫌须[隱的香氣,那是帝王家專用的龍涎香。那香氣沉郁中帶著淡淡的清苦氣味,卻是細膩的,妥帖的,讓人心靜。暖閣里豎著一對雙鶴比翼紫銅燈架,架上的紅燭蒙著蟬翼似的乳白宮紗,透出的燈火便落成了十八九的月色,清透如瓷,卻昏黃地溫暖。皇帝背著光站著,身后便是這樣光暈一團,如懿只覺得沉沉地安穩(wěn),再沒什么不放心的了。
良久,如懿才依偎著皇帝極輕聲道:“臣妾初初嫁給皇上之時,其實內(nèi)心忐忑,不知自己托付終身之人會是怎樣的男子??墒浅苫橹笕障ο鄬Γ噬象w貼入微,臣妾感激不盡。如今皇上身負乾坤重任,雖然念及后宮之情,卻也隱忍以江山為重,臣妾萬分欽佩?!?/p>
皇帝的聲音沉沉入耳:“朕忍的是兒女私情,不過一時而已。而你也要和朕一樣,有什么委屈,先忍著。朕知道入宮之后,你的日子不好過,可再不好過,想想朕,也該什么都忍一忍。朕才登基,諸事煩瑣,你在后宮,就不要再讓朕為難?!?/p>
如懿雙眸一瞬,睜開眼道:“皇上可是聽說了什么?”
皇帝道:“朕是皇帝,耳朵里落著四面八方的聲音,可以入耳,卻未必入心。但朕知道,住在這延禧宮是委屈了你,僅僅給你妃位,也是委屈了你?!?/p>
如懿道:“延禧宮鄰近蒼震門,那兒是宮女太監(jiān)們出入后宮的唯一門戶,出入人員繁雜、關(guān)防難以嚴密,自然是不太好。但宮里哪里沒有人?臣妾只當鬧中取靜罷了。至于位分,有皇上這句話,臣妾什么委屈也沒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