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又覺得哪兒不舒服?”聲音已不是問候,帶著冷冷的刺激了。聽到這種語調,你真恨不得自己心肌梗塞大發(fā)作,才對得起護士的辛勞。
“我沒有哪兒……不舒服……”梁奶奶更不好意思了,結結巴巴地回答。
“那您兩次三番地叫我來,總得有點什么理由吧?”護士的厭煩已經很明顯,要不是老人家的滿頭白發(fā)即使在黑暗中,也反射著雪似的銀光,她就要給她上一課“狼來了”。
“我只是想問問我的兒子……”老奶奶的頭顛動著,眼睛執(zhí)拗地看著窗外。
“您兒子的事不是同您說過了嗎,今天晚上是找不到他了,他的手機一直沒有訊號,也許到了山區(qū)……”護士提高了聲音。
“找不到他,就算了……我想……能不能讓我今天晚上……住在別的地方去?”梁奶奶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說出這個請求。
“為什么?深更半夜的,您跟誰換房間能成???怎么也得等到天亮啊。”護士很驚訝。
“不為什么。只是……我有些怕?!绷耗棠炭謶值卣f。
“怕什么呢?您是一個老病人了,又不是第一次住院,對這里的情形不熟悉。不要緊,睡吧。要是實在睡不著,我給您服一點安眠藥……”護士像哄小孩子一樣地說,心里巴不得老人會接受。要知道醫(yī)學用藥物催眠——古代叫把人“麻翻”,是很常見的。
“不……我不要安眠藥……我只是害怕……好了,我不怕了……”梁奶奶仿佛突然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沖護士擺了擺手,就堅決地不再說什么了。
黑面護士就很安心地走了。她實在是很忙的。她不怕忙,護士要是不忙,就像漁民捕不到魚,百無聊賴了。但護士不能無價值地忙,是不是?如果你快死了,護士為你忙,就忙得其所,忙得心甘情愿。要是你虛張聲勢,讓護士白跑腿,護士就會恨你不尊重她。護士恨一個病人,是很容易的事情,而且她很直率,一定讓你盡快地感覺到,讓你知趣。人若一把什么事扯到尊重上,不但復雜而且微妙了。老奶奶是何等人呢?她有一個聰明的兒子,她怎么會不明白這一點呢?明白了這一點,她就放棄了再次打攪護士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