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杜二狗一事,我們耽誤了行程,雖然心中千不甘萬不愿,也不得不趕起了夜路。阿松對陽山忌諱頗深,看樣子是對店中伙計失蹤一事心有余悸。別看他平日像個人精,處處透著一股精明,此刻卻一直板著臉,像只斷了尾巴的耗子,瞪大了雙眼不住地掃視四周,生怕有東西忽然躥出來,將他叼了去。
我背著杜二狗走在隊伍中間,大金牙跟在一邊。他因為得知秦四眼是在美國當律師的,所以言語間格外殷勤,仿佛官司已經(jīng)打贏了一般。
大金牙問我今后有什么發(fā)財?shù)挠媱潯N蚁肓讼?,自打從印加神廟出來,我這一路似乎都是追在竹竿子屁股后邊跑,一日逮不住,一日不舒服,至于自己以后的出路,倒是真沒仔細籌劃過。就像這趟南京之行,本是意料之外,如果不是大金牙手里出了變故,我此刻恐怕已經(jīng)和Shirley楊他們到了云南,調(diào)查神秘老頭所使的蠱蟲。大金牙見我默不吭聲,也不敢多問,又去和阿松搭話。聽說人家是林家草堂的伙計,忙作揖說久仰。我說你小子怎么見誰都自來熟。他不以為然地說林家在南京城是數(shù)得上大拇指的中藥鋪,信譽、醫(yī)術(shù)都沒得說,屬于跨行隔業(yè)的勞動模范。
阿松被他逗得不好意思,緊繃了多時的臉終于松了下來。我乘機問他那天留宿陽山,是不是見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阿松居然抖了一下,夜色中兩眼竟好似有精光射出。他靠到我邊上,壓低了嗓子,說道:“胡爺,不管您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眼見為實?。 闭f著他又環(huán)顧四周,我被他弄得緊張起來,四下又到處是怪石枯巖,山路融在夜色當中,透著一股墨鐵一般的冷光,單用看的都覺得瘆人。
阿松咽了一口吐沫,繼續(xù)說:“我那日借了一草棚來睡,后半夜憋不住,就躲在一處斷石碑后小解。您猜怎么著,第二天早上,我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睡在草棚里頭,我身體下面一片冰涼,整個人枕在一塊兒墓碑上?!?o:p>
他一說完,我們幾個都傻住了。我脖子后邊起了一大片雞皮疙瘩,大金牙哆哆嗦嗦地靠到我邊上,探頭問阿松:“你是不是看錯了,或者當時睡迷糊了……我在村子里少說也住了兩個多月,可從沒聽說過這種事,最多就是老被山上的狼叫嚇著而已……”
阿松瞪了他一眼:“我倒寧愿是誤會,可我滋的那泡尿還在石碑根上透著一直沒干。你倒是錯一個我瞧瞧。再說,陽山根本沒有狼。”
“??!”大金牙這下直接退到了我身后,結(jié)巴道,“沒,沒有狼,那我,我聽見的是……”
“鬼知道你聽見的是什么東西,”阿松搖了搖頭,“反正這次打死我也不留在這鬼地方過夜了。咱們抓緊趕路,翻過這個山頭就到停車的地方了。”
不知是人倒霉還是天有意,今兒個夜里,居然是萬里無云的明月天。空蕩蕩的天際唯見一輪又亮又大的圓月高掛當中,夜幕與山色連成一片,叫人心中產(chǎn)生了一種不知身在何方的錯覺。我心里不知為何,繞滿了狐鬼拜月之說。小時候聽過的鬼故事,一溜煙的全冒了出來,后背上冷汗不停地往下刷??纯雌渌耍瑐€個都冷著一張臉,在月光下透著一股死氣。我本來想開口調(diào)節(jié)一下氛圍,可一開口,聲音就堵在嗓子眼兒上,半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這樣的氣氛不知維持了多久,一直到下山的路忽然出現(xiàn)在面前,整個人才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一見出路,大家的臉色明顯好轉(zhuǎn),竟不約而同地一起出了口長氣。
“我的娘啊,終于走出來了?!贝蠼鹧罎M頭大汗,扯著衣領(lǐng)呼啦呼啦地扇風(fēng),“真邪門兒,剛才一點兒聲音都發(fā)不出來,我還當要一輩子在山上轉(zhuǎn)悠呢。”說著他又扭向阿松抱怨,“你說你沒事講什么狗屁志異,魂都給嚇沒了?!?o:p>
阿松朝他擺擺手,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道:“你們剛才聽見沒有,我耳朵邊上一直呼呼地響,忽近忽遠,不知道是什么東西?!?o:p>
我將杜二狗放在一邊,擦了一把汗,腦袋里暈暈乎乎的,連怎么走出來的都不記得。雖然我心里明白,這多半是人嚇人,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可那種感覺實在太糟糕了,像悶在一口大布袋里,連氣都呼不上來。至于阿松說的怪聲,我倒是沒有注意。
秦四眼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休息,兩手撐著膝蓋,雖然沒發(fā)話,看臉色也夠戧。我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說:“萬里長征最后一程,都打起精神來。出了陽山,咱們坐車走。”
阿松點點頭,對我客氣道:“胡爺你歇會兒,人換我背。這家伙個頭不小,看著就沉,你馱了他一路,歇會兒吧?!贝蠼鹧酪姞钆苌蟻頊蕚涓倏蜌?,嘴上不停地說我來我來,手底下卻一點兒沒動。我說:“人家阿松一路為了我們跑前跑后,你怎么好意思麻煩人家。杜二狗的事,你責(zé)任重大,快背上,別裝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