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維周聽了，知道萬明山準猜著了他的意思。他想萬明山提出要先看看名單，顯然也想利用這著棋做點兒文章。那么這篇文章就兩個人共同做吧。

孟維周自然也不說穿，微笑著點頭：“好吧，我同組織部打招呼。派出去的人員，我倆先把個關。王洪亮同志想去證券公司掛職，我看可以考慮?！?/p>

萬明山說：“我同意孟書記意見。這事王洪亮同志向我也匯報過?！?/p>

這回組織部的工作效率很高，不出一個星期，《中共西州市委關于選拔優(yōu)秀中青年干部下企業(yè)掛職鍛煉的決定（草稿）》就出來了。組織部長親自把草稿送到孟維周桌上。

孟維周提筆就把標題中的“下”字改作“到”字，并批示道：

一個“下”字，說明我們干部的思想觀念還沒有徹底轉(zhuǎn)變。我們再也不能高高在上，以為到企業(yè)去就是“下去”了。相反，企業(yè)站在市場經(jīng)濟最前沿，那里有很多值得我們認真學習的東西。派干部到企業(yè)去掛職，就是去鍛煉，去當學生。這既是我們培養(yǎng)干部的重要舉措，也是加強干部作風建設的重要途徑。

孟維周倒不太在意正文，只粗粗瞄了眼，就翻過去了。他是從來不給材料班子當語文老師的，審閱文件只提原則性意見。自己當年也寫過材料，知道領導逐字逐句修改文章是很可笑的事。他關心的是后面附上的選拔名單。名單中的人，有的他認識，有的就僅僅是個符號。他認識的人，個別感覺特別好的，就在名單后邊批道：建議換個人。

孟維周最后批示：請送明山同志閱后，交市委常委會議研究。

回頭看看那幾句關于“下”字的批示，孟維周竟暗自得意?？上н@份得意是沒法同人分享的，正是妙處難與君說?。?/p>

孟維周突然想起了關隱達。多年前，關隱達參加地委機關書法比賽，書寫的是張孝祥的一首詞，中間有句“妙處難與君說”。那回關隱達可是出盡風頭啊。孟維周當時只恨自己字太糟糕了，同是地委領導秘書，好沒面子的。他卻記死了詞中的一句：妙處難與君說。

孟維周現(xiàn)在想來，憑關隱達的文才、干才和為人，本可大展宏圖的，卻就那么落寞下去了。正像拿破侖說的，戰(zhàn)局瞬息萬變。政界局勢也是如此。張兆林本是陶凡重用起來的，后來兩人的關系慢慢竟復雜起來了。誰都知道陶張二人很微妙，但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關隱達只因是陶凡的女婿，在西州就再也起不來了。孟維周其實很敬佩關隱達，無奈各奔其主，他也不好怎么關照。

孟維周當上地委書記后，頭個晚上就去拜訪了陶凡。陶凡言語上倒是熱情，直道小孟不錯，年輕人前程不可限量。孟維周做盡了謙虛狀，請老書記多提意見，多支持工作。陶凡只是打哈哈，說自己退下來多年了，觀念落后，見識過時，適應不了新形勢了。孟維周客氣著出門，陶凡在后面熱情打拱。夜風吹過，孟維周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他意識到陶凡看上去熱情，其實很冷淡。

派到企業(yè)去的干部很快就到位了。這時，西州市委收到省委組織部文件，正式?jīng)Q定在西州試點，派黨政機關干部下企業(yè)掛職鍛煉。

孟維周提筆在文件上簽道：

已閱。此項工作省委非常重視，建議市委再認真研究一次，就干部下企業(yè)掛職鍛煉的目的、主要任務、考核辦法等等，制定一個詳細方案。送市委常委閱。

簽完意見，孟維周便打電話給萬明山，把省委組織部的意見說了個大概。萬明山聽著渾身發(fā)熱，很不舒服。他嘴上卻不停地嗯嗯著，還故意加上點笑聲，顯出很高興的樣子。心想這位孟公子太精了，事情都弄到省里去了，居然同他半字不吐。萬明山有話說不出，還得裝著沒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