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燈明亮地把漸漸暗淡的走廊透著窗玻璃的模樣照出大大小小小方塊的光線來。這座城市靠海，到下午六點(diǎn)整便有輪船綿長的嗚聲，從遙遠(yuǎn)的碼頭傳過來，一直跨越了大半個市區(qū)，到達(dá)了這間寂靜的教室。

女生百無聊賴地轉(zhuǎn)了一圈筆，忽然發(fā)出一聲細(xì)細(xì)的嘆息。

去辦公室給老師過目了一遍訂正后，又被談了一會心。辦公室大多數(shù)老師都還沒走，女生一直看著墻上的指針直指七點(diǎn)，才被老師放回了家。九月初的天暗的不算早，天空還泛著淡青色的光。

肚子早已餓得沒感覺，空落落的胃在聞到商業(yè)街飄來的各種油膩的香味時猛烈地抽了幾回。強(qiáng)忍著屏息摸了摸蠕動的胃部，女生加快了腳步。

24小時便利店興許是前幾天的雞蛋促銷活動，竟然圍了一圈人。女生嚇一跳，心想還好嘉木的值班時間是晚上，不然一定被忙死。于是便改變了步行軌道，正要從人群外圍繞個圈子——

“你這小婊子就是不爭氣！讓你跟我去酒店上班……在便利店上什么班！上什么班！”

“養(yǎng)你這么大白養(yǎng)了，這娘們一點(diǎn)用處都沒有……”

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讓你去酒店陪老板們吃吃酒怎么了？別給臉不要臉！”

“哭哭哭哭什么哭，就跟你媽一樣，以為掉幾滴貓尿老子就有錢？！”

不會吧？

……不會的吧？

女生哆哆嗦嗦拍上其中一個圍觀人的肩頭，牙齒有些打顫，幾乎要咬上舌頭。血管里有什么節(jié)奏怦怦亂掉，直跳得太陽穴有細(xì)微的疼痛。

“麻煩讓一讓好嗎。”“讓一讓好嗎。”“讓我過去好嗎！”……女生不知道自己重復(fù)說了多少遍，后面甚至有幾句音節(jié)都咬不準(zhǔn)。擁擠的人群像一波密度驟升的海水，而自己像世界上唯一一條世界上快要淹死的魚，在暗濤洶涌的暗流中幾度窒息。

也許踩到了誰的腳，回過頭來忽然罵了一句“擠什么擠，神經(jīng)”，女生管不了這些，依舊不停重復(fù)“讓一讓”——

讓一讓。

讓一讓——

然后她看見了。

拽緊裙角的褶皺，微末的痛楚從指尖一直傳遞到神經(jīng)末梢。一切的顏色化為晦澀的斑駁。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最終沒能說出口。干燥的空氣傾巢而入，填充在自己充沛的身軀中，眼淚就一下子唰地下來了。

路繭從沒看過那樣的嘉木。

她的繽紛斑駁的記憶中，她們共同擁有的那小片天空下，只有嘉木昂著的頭顱。只有嘉木兇悍的維護(hù)。只有嘉木不可一世的傲氣。

能在小學(xué)辯論賽上辨倒初中生的嘉木。

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裙子上臺領(lǐng)獎的嘉木。

每次期末總是能做優(yōu)秀學(xué)生代表，拿著獎學(xué)金請自己吃章魚丸子的嘉木。

被別人罵“野種”后，會挺胸抬頭接受周圍的蔑視活得更如魚得水的嘉木。

優(yōu)秀的。高傲的。自信的。兇悍的。對自己百般溫柔的。總是保護(hù)自己的。

是那樣的，栩栩如生的嘉木。

明明存在的啊，存在在那些過往的碎片里，明明……存在的啊——

“誰要去酒店?。?！誰要去酒店?。?！”

“小賤蹄還嘴硬，看老子打不死你——”

臉高高腫了一半，交錯的五指印青青紫紫布滿了半邊臉。頭發(fā)凌亂地披著，像只女鬼。嘴角有些暗紅的血漬，光著腳丫，兩只鞋子都不知去向。她一邊嘶啞地喊叫著，一邊無法掙脫地被身邊的老男人拖出了幾米遠(yuǎn)，白襯衫掉了幾顆扣子，領(lǐng)口裂了個大縫，露出半截白色的內(nèi)衣肩帶。

怎么會是這樣的嘉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