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說得譚功達站起來又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來,欲申斥,又無言。沒等大鈞把話說完,他就把桌子一拍,一聲不吭,徑自走了。出了門,這才在走廊里罵道:“呸!我還當你是個智囊,卻原來也是一個獐頭鼠目之輩?!?/p>
最后,他只得向他的老上級,住在鶴壁的老虎求援。老虎原名聶竹風,家在慶港,曾跟著他父親寶琛,在陸家?guī)蛡蚨嗄?。譚功達剛參加新四軍的時候,老虎已經是挺進中隊的一個團長了。一九二六年,席卷梅城一帶的大饑荒中,老虎扛著一袋大米,踏著深深的積雪,星夜來到普濟,救了一村人的性命。這件事,老虎多少年來一直津津樂道:“你母親直到去世之前,也沒有弄清楚那袋大米究竟是哪兒來的?!?/p>
對于在普濟修建大壩一事,聶竹風起先也極感躊躇,禁不住譚功達的軟磨硬泡,最后只得說:“你要的錢,地委只能替你出一半,剩下的你自己想辦法。工程技術方面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不過老弟,這長江之水可不是鬧著玩的,凡事可緩不可急。萬一弄他個壩塌堤崩,水淹七軍,咱們先小人后君子,你可不能指望我再來幫你擦這爛屁股。”
吉普車馳進水庫大壩,山路也變得陡峭險峻起來。山上的獼猴跳下來擋道,司機小王左躲右閃,顛得姚佩佩一路大呼小叫。可白庭禹照樣一路呼呼大睡,鼾聲如雷。汽車進入一片茂密的山林,譚功達看著身邊直嘔酸水、臉色慘白的姚佩佩,又看了看村舍上空那一輪懨懨西沉的紅日,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家家戶戶花放千樹、燈火通明的美好藍圖來。想著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桃源勝景,他的目光飄忽不定,漸漸地游離出一片恍恍惚惚的虛光來。
姚佩佩嗔道:“縣長,我的頭上被撞出了好幾個大包,不信你摸摸?!闭f著就歪過頭來,讓縣長查驗??勺T功達根本沒聽見她說什么。佩佩見縣長目光癡呆,與那《紅樓夢》中著了魔的賈寶玉一個模樣,知道他又在犯傻做美夢了,就推了推他,低聲說:“縣長,你聽,這是什么聲音?”
譚功達經她這么一推,就聽得前面隱隱約約傳來一片哭喊之聲。
吉普車剛剛在地上停穩(wěn),一伙披麻戴孝的農民“呼拉”一下圍了過來。他們不顧民兵的阻攔,像潮水一般把吉普車圍得水泄不通。譚功達他們幾個人好不容易才打開車門,剛一下車,吉普車前面的擋風玻璃就被數(shù)不清的扁擔和竹竿敲得粉碎。當?shù)氐膸讉€鄉(xiāng)干部眼見著縣長駕到,想控制一下局面,卻被人群沖散。幸虧幾個身背鋼槍的武裝民兵拉出一道人墻,譚功達才得到片刻的喘息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