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怠慢,趕緊從潭里提上水,挑著走下山崖。土匪都不是人揍的玩意兒,惹翻了真能把自己丟進潭中淹死,他想。
五月的陽光暖洋洋地照耀著山坡,盛開的罌粟花向很遠的地方散發(fā)著芳香,招來了山下的蜂蝶,在花叢中嗡嗡飛舞,土匪盤踞之地竟成為繁錦世界。觸景生情,駒子無限憤慨。他不由想起早上的審問,二爺不許他掛注,理由竟是他參與了對黃家的搶劫。幫他做了事情,他不領(lǐng)情,反倒罵你是個靠不住的壞蛋,真是豈有此理。
他在疲憊與怨恨中挨到日落。
黑下更不得消停。丟下飯碗,眾苦力又被土匪趕到一大間廟堂里刮煙膏。這是煙土羼假的勾當(dāng):將真煙土和羼料用蒸汽化開后放在一塊塊光滑的碑石上,每塊碑石圍著四個苦力,各執(zhí)一柄五六寸寬的長形大刀,輪流在碑石上刮來刮去,使真假煙土糅合。土匪為防止煙土被盜,苦力在干活時一律脫光衣裳,在昏暗的燈光下,廟堂里蒸汽騰騰,一個個赤身裸體的漢子手持大刀揮來揮去,使人一下子聯(lián)想到陰曹地府一群魍魎鬼怪在舞蹈。
幾十斤重的大刀擎在手,刮過來刮過去,要刮到六千次以上才能把真假煙土調(diào)勻。累得駒子腰酸腿疼口吐白沫,直干到半夜才讓去睡覺。
挑水、刮碑,都不是人干的活,他想逃。
苦力們的住處是一幢坐落于山神廟前面不遠處一個僻靜山坳里的破敗草房。起先,他們也住在山神廟里,后來土匪和苦力的隊伍不斷壯大,廟里住不開,他們便被遷移出來。這座無異于牢獄的草房是土匪上山后唯一的建造。
屋里沒有間隔,四堵石墻圍出牲畜棚似的空洞洞一大間,一盞如豆的油燈掛在墻上,昏暗的光線照著地上的麥草和亂七八糟的鋪蓋,黑咕隆咚,使人感到陰森可怖。
進屋后,滿身疲憊的苦力個個煥發(fā)出精神,動作敏捷地占據(jù)了各自的鋪位。又一齊脫光了下身,隨后以跪姿把屁股高高拱起,用手指往屁眼里小心摳掏,伴著怪聲怪氣的呻吟,直到從里面摳出一團黑糊糊干屎樣的東西為止。那是煙土。剝光了衣裳在作坊里干活,這是偷竊的唯一可行之計。各自取出的煙土都被精心珍藏,臉上透出得意之色。有的即刻用自制的煙槍享用起來,煙霧在屋里彌漫開來,沁出怪異的香氣。沒有煙槍的人不失時機地貪婪地吸著飄在空中的縷縷青煙,如醉如癡。
解除單獨關(guān)押的駒子頭一次住進這座苦力房,他被眼前的情景弄呆了。開始見苦力用手指往屁眼里摳摸,以為全都得了便秘的病疾。而后當(dāng)他清楚他們摳出的是值錢的煙土,便追悔莫及了。他想自己本也可用此法得到一塊煙土,這樣也算為自己一天的辛苦勞作掙得一份工錢。但他白白流了一天汗水,這使他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