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像爺爺一樣愛抽煙筒。有時候當(dāng)他點了煙，我會閉上眼睛，假裝我聽到的是爺爺在抽煙筒。但是我假裝也沒有用，就像竹篩子盛不了水。一切都變了。

爺爺去世之前，整個家都圍著他轉(zhuǎn)，因為我是他生活的中心，所以也圍著我轉(zhuǎn)。我娘抱怨因為我爺爺比較疼我而不是我哥，顛倒了天地。他們老年要靠我哥養(yǎng)活，往生后魂魄也要靠他，而不是我；我是屬于夫家的。“你一定要知道你真正的地位，”我娘告訴我，“開始訓(xùn)練女人該做的工作?！?/p>

雖然爺爺只喝一點湯及粥，他總是在我的飯碗里放一小片咸魚或是皮蛋。每逢節(jié)慶吃飯的時候，他會把雞背兩邊珍珠般的嫩肉放在我的碗里，笑著說，“珍珠給我的心珠吃。”現(xiàn)在我只能在爹娘和哥哥吃過之后才能吃。在少數(shù)幾次全家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如果我傻傻地想要挾一塊好肉，我娘會很快地用筷子敲我的手腕，強迫我放下。

我替爺爺做的那些小事比較像是游戲、不太像工作。他卻非常會夸獎我，打賞也很大方：甜甜舌頭的梅干，一把香脆的花生或是蓮子，搔搔癢逗我，講個故事。我替娘做事的時候，耳朵聽到的凈是她的吼叫：“唉呀！你這沒有用的飯桶，死小孩，笨手笨腳的胡涂蟲。”

她的舌頭好像永遠不會停。教我怎么用紡錘和紡輪的時候，她的聲音比那枯燥、有韻律的織機聲更高亢，“穿衣的時候要記得織布的辛勞?！备嬖V我怎樣照顧幼苗、接枝與修剪時，她會說，“吃飯的時候要記得種田的辛苦。”工作時不準休息?！凹词宫F(xiàn)在不需要也要先做好準備。不要臨渴掘井?！?/p>

她怕我不小心泄漏我真正的病因，一直把我留在身邊。我有時候作夢會叫喚，她就在她和爹睡的床旁邊替我湊合加了一張床。這樣她就可以在我還沒出賣我自己之前先伸手掩住我的口。但是我太想爺爺了，因此開始夢游到他的床邊。

我娘把我的雙腿綁在床板下的鋸馬上?！澳闳绻麎粲蔚臅r候驚醒過來，身體跟魂魄連結(jié)的那條線可能會斷掉。”

我掙扎著不愿被綁住，哭了出來。她的指甲劃過我的臉龐，輕輕撫摸了我一下。我驚訝地連眼淚都止住了?！皬那坝袀€姑娘跟你一樣會夢游，”她開始說，“只是她夢游走出了家門和村子，一直走進一個有著閃閃發(fā)光的白毛皮和火紅眼睛的狐貍精巢穴里去?！?/p>

“如果發(fā)生在我身上的話，我會吐口水”，我打斷她的話，“爺爺說鬼魂怕口水，一看到就跑?！?/p>

她幫我把棉被蓋好，“那個姑娘也吐了口水。但是狐貍精可沒那么容易被嚇到。”

“那我回找巨人鐘馗幫忙。爺爺說他一頓早飯要吃三千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