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浦誠忠能干精明,向來心細如發(fā)。會議結束后他在返程的飛機上,閉目沉思。想起那天曉華打來的電話以及秋棠說的拔了電話忘插回去的話,聯(lián)想到葉霓自拿到學位后日益囂張的態(tài)度,對于他不在家時發(fā)生的事就大概猜到了幾分。
不由得嘆氣。
他自小家境貧寒,完全靠自己的聰明才智及發(fā)憤圖強才考上大學,又漂洋過海到美國自費留學,半生拼殺,終于在美國立住腳,熬出頭。辛苦了大半輩子,心中幾分自傲,亦有幾分自憐,更有對歲月流逝、人生短暫的恐慌,遇到年輕、充滿活力的葉霓,突然想放縱一下自己,要趁機抓住青春的尾巴,重溫年輕時的激情萬丈……
而當兩個人的關系固定下來,隨著生活中的大小瑣事慢慢地浮上臺面,激情漸漸被淡化了,待到塵埃落定,他發(fā)現(xiàn)自己感受到激情的時日是那么短暫,后遺癥卻永遠地留存下來。
在這件事中,他最大的收獲不是愛情,而是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兒子,但同時他也失去了很多寶貴的東西,比如女兒的愛與尊重,還有過去那種平靜卻溫馨的生活。
貌似享受著齊人之福,實際上現(xiàn)在哪個家都不像個家,兩個女人沒有一個舒心痛快,自己更是焦頭爛額。
秋棠是個好伴侶,但是這么多年過下來,早已失去了熱情;和葉霓剛開始的時候她還算是個好情侶,如今卻一心想當伴侶,可惜他們倆生活觀念上差距太大,不相稱。
在一起時間越長,越覺得互相之間存在著代溝,從每一件小事上體現(xiàn)出來。浦誠忠覺得葉霓太新潮、太浪費、太隨意,葉霓覺得浦誠忠太陳舊、太僵化、太小氣。
如果沒有兒子,他大概早就和葉霓散伙了。
浦誠忠想到回去后要面對秋棠的憔悴和葉霓的憤懣,不由得用兩手大拇指使勁揉揉太陽穴,又長長地嘆口氣。
他下了飛機取出車子回到自己家。
雖然知道秋棠最近一段時間一直憔悴不堪,開門見到秋棠卻還是被她的樣子嚇了一大跳。
秋棠眼窩深陷,臉色蠟黃,頭發(fā)枯草一樣亂糟糟地在頭上扎撒著。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浦誠忠皺著眉頭問道。
秋棠見到浦誠忠,眼淚不由流了下來,低聲道:“我工作丟了?!?/p>
“工作丟了?”浦誠忠提高了聲音,“你們公司裁員?”
秋棠搖了搖頭:“不是,是我最近實驗老出錯,老板他不要我了?!?/p>
浦誠忠聞言張張嘴想說什么又閉上了,半天無語。
他知道自己對于此事難辭其咎,自從向秋棠攤牌,秋棠的情緒一直低落,失魂落魄的,上班大概精力也不集中才會頻頻出錯。
進屋坐下之后,對秋棠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是最近胃不好嗎?正好趁機在家里休息休息,過一陣子再找個工作就是了,犯不著活不起了一樣。”
秋棠低頭擦淚,卻不搭腔,心說我活不起了豈是為了工作的事。
浦誠忠坐在那里更加氣悶,秋棠的樣子讓他心里煩躁不已,起身對她說:“我出差的衣服都在箱子里你給收拾收拾,那些襪子大概都臭了。我出去一趟?!?/p>
秋棠聞言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他,浦誠忠不和她眼光對視,扭身走到玄關穿鞋,打開門走了出去。
秋棠面如死灰。滿腹的委屈本想等他回來和他好好說一說,誰知他屁股還沒坐熱就要去見那個女人了。
她性子內斂,家里出了這樣大的丑事,只覺得難以啟口對外人訴說,母親早已過世,即使活著依她的性子大概也不會對母親講,怕老人上火操心,她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兄妹之間成年以后感情雖然不錯,有些話卻是說不出口了,再說,讓哥哥和老父親知道了,他們除了生氣著急,也幫不上什么。
傷心、沮喪、羞辱、絕望在她心中交纏,像火山巖漿一樣翻涌奔騰,卻找不到出口發(fā)泄。她坐在那里兩眼發(fā)直,呆呆地盯著一個地方動也不動,可是肚子里真的有把火一樣,愈燒愈烈。
浦誠忠來到葉霓家,兒子曉麟見到他,一下子撲到他的懷里大聲叫著:“爸爸來了!爸爸來了!”浦誠忠拿出買給他的玩具,他高興地又蹦又跳,浦誠忠的心情隨之大好。葉霓倚在墻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道:“剛回來啊?吃飯了嗎?”浦誠忠知道她誤會自己一回來就到這里而不是回家,心里有點膩歪,還是點點頭,“嗯”了一聲。
曉麟拖著浦誠忠的手來到客廳,坐到地上讓爸爸幫著打開玩具,葉霓也湊了過來。
浦誠忠淡淡地問道:“我不在家的這幾天你是不是往我家里打電話了?”
葉霓聞言嘴撇了撇說:“她向你告狀了?”
這就等于承認了她的確騷擾過秋棠。浦誠忠的火“噌”地冒了上來:“我不在家你鬧什么事?你還嫌不夠亂??!以后你有什么話跟我說就好了,不要直接去找她。”
葉霓見他這么護著秋棠,臉色也變了:“和你說有用嗎?我就是要鬧事,不鬧她什么時候肯倒出地方來?”
浦誠忠忍著氣說:“怎么沒有用?我答應的事就會兌現(xiàn),怎么就急在這一時了?你別再無事生非了,秋棠的性子和你不一樣,你有話當面和我講,別去攪和她?!?/p>
葉霓說:“我都等了五年了,還要等到什么時候?你到現(xiàn)在還護著她,你既然護著她當初來招惹我干什么?”
浦誠忠聽她這么說,一直憋著的火就有點壓不住了,有點蔑視地看了葉霓一眼:“你肯定是我招惹你嗎?不是你……”
浦誠忠畢竟年紀到了,知道話一出口就難已收回,他及時將后面的難聽話吞了回去。
即使這樣,葉霓的臉色也立即變得慘白,淚水一下子涌了上來,她抄起沙發(fā)上的一件衣服朝著浦誠忠甩了過去。
一邊甩一邊哭喊:“你這個混蛋!王八蛋!你去死!”
葉霓抄起手邊能找到的東西打向浦誠忠,浦誠忠躲閃不及,被打中了好幾下,他撲過去抓住葉霓的手:“你瘋了你,你這個樣子和潑婦有什么兩樣!”
葉霓的淚水順著臉頰“嘩嘩”地往下淌,她傷心欲絕地說:“我跟了你五年,二十幾歲最好的時光,躲在見不得人的地方為你養(yǎng)兒子,到現(xiàn)在我和孩子連個家都沒有,你有良心沒有?我就是瘋了也是被你逼瘋的!”
正鬧得不可開交,浦誠忠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松開緊抓葉霓的雙手,從兜里掏出手機,一看是家里的電話號碼。
他接起來:“喂?”
只聽那邊是秋棠有氣無力的聲音:“誠忠,我肚子疼,疼得很厲害,你回來拉我上醫(yī)院好嗎?”
浦誠忠皺眉道:“下午我回去時還好好的,怎么會無緣無故就肚子疼,你也當過醫(yī)生,自己查查該吃點什么藥就吃點什么藥吧?!?/p>
“我自己按了按,只怕吃藥解決不了問題,一定得去醫(yī)院?!鼻锾拇⒅?,上氣不接下氣,緩了緩又說:“我開不了車,你回來送我一趟吧?!?/p>
浦誠忠聽秋棠的聲音,似是病得挺厲害,立即答應道:“我馬上來?!?/p>
葉霓在一旁聽了浦誠忠的話,知道他出差回來實際上是先回家了才到自己這里來,自己還自作多情地以為他心里只惦記著這邊。而他才待了這么一小會兒,那秋棠立即追過來叫人,真是欺人太甚。
她攔住正準備穿外衣的浦誠忠說:“話還沒說清楚,你不能走,她才是無事生非來鬧我們,她一叫你你就回去,下一次她更變本加厲,以后你就不用來了?!?/p>
浦誠忠說:“她病了,我得回去送她去醫(yī)院。我了解她,她從不撒謊,她說要馬上去醫(yī)院肯定病得挺厲害,別是闌尾炎什么的耽誤了就危險了。”
葉霓氣得口不擇言:“噢,她不撒謊,誰撒謊?她那么好,你怎么不跟她過,你跑到這里干什么?”
“葉霓,你講點道理好不好?就是個普通的朋友生病了給我打電話,我也不能置之不理吧?”
“她這是扮羊吃老虎,你這次順了她的心,不信你看,下一次你過來她還會找出其他理由叫你回去!你對她仁慈,就是對我和兒子的殘忍,你知不知道?”
浦誠忠也急了,“你這不是無理取鬧是什么!她病了能不管嗎?”
葉霓恨道:“你管她,你怎么不管我們?”她攔在浦誠忠的身前:“今天你別想出這個門!”
浦誠忠的嗓門也提了起來:“葉霓,你真當起潑婦了!讓開……”
曉麟不知什么時候跑了過來,抱著浦誠忠的腿哭著說:“爸爸媽媽你們不要吵了?!?/p>
浦誠忠趕緊蹲下來將孩子摟在懷里,輕聲安慰道:“小麟乖,先回屋里去玩,爸爸這個周末領你去公園玩,去吃冰激凌?!?/p>
他把孩子抱回屋里,然后大步走到門口,穿上鞋。葉霓依舊站在門口,兩臂交叉在胸前,臉上淚痕未干,一臉決絕:“你今天哪里都別想去?!?/p>
浦誠忠鐵青著臉,一聲不吭,一手推開她,一手打開門就想出去。
葉霓反手拉住他的衣袖,拽住他,浦誠忠回過身來,用盡全力推了她一把,葉霓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浦誠忠甩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