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張“家有兩女倍其賦”的汪士鐸自己倒生過五個女兒。他的長女淑芹,在洪楊之亂中投水死,年二十八歲,已經(jīng)活過了汪所論的二十歲“正壽”。然而,“雖曰正命,然自為人父者,思之則不能為悲也”。他最鐘愛的二女兒淑蘋,嫁的人家不好,只活到二十二歲,實死于夫家的虐待。他在日記里頗有痛心之言:“自己不知能活幾日,故不接來。知其以后之難,故祝其死也,聞其信,言柴米俱難,故每食輒淚下,無事則為之思,自己無能才拙,身后寡妻猶難顧,如何顧寡女?”
“愛莫能助”四字,可概括汪士鐸對女兒的感受。對女兒的愛憐,對社會和自己的厭憎,日夜煎熬,竟使他移怒于弱者。
再看他的妻子。汪士鐸的第一個妻子老實溫順,有時汪士鐸不講道理,她“亦淡然置之”,似乎是汪士鐸心目中的理想妻子。她重病時,因為要省錢給女兒辦嫁妝,舍不得求醫(yī)問藥,遂至不起。汪士鐸多年后才說:“此余之深悔者也。”
因為無子,汪士鐸續(xù)娶了一位年輕太太,而她在任何一方面,都是前任的反面。二人天天吵架,汪士鐸嘴上吵不過,手上打不過,只好偷偷在文字中泄憤,說她種種兇悍,“尋死拼命,多言長舌”,詛咒她“死于凌遲之國法”,或“死于拼命之騙人”。
憎恨汪士鐸的人或許要說“惡人自有惡人磨”了。這位悍妻,大概刺激出了《乙丙日記》中一些可駭?shù)闹鲝垺2贿^,汪士鐸的人口主張,終究不是什么嚴(yán)肅的社會理論。他看到了人口問題,但他的學(xué)術(shù)背景,使他沒有可能提出建設(shè)性的主張,只好故為狂怪之言,聊泄心頭之悶。他是個極端的例子,其實,古代士大夫?qū)ε缘膽B(tài)度,沒有一人是不矛盾的。
汪士鐸有兩句詩,最可玩味:“生女必強(qiáng)撼,生男必狡詐。”我讀過的憤世之言,當(dāng)屬這兩句最尖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