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烏妮格家族(9)

烏妮格家族 作者:郭雪波


“叫你做就做,啰嗦啥?”老鐵子吼了一句。珊梅不敢再吱聲,悄悄收拾桌子。

“我騎馬進沙坨子,中午不回來吃了?!崩翔F子往懷里塞了兩個貼餅子,帶上水壺、獵槍,然后從棚子里牽出馬,向西北茫茫沙坨子進發(fā)了。

“唉,這老爺子?!鄙好肥帐巴曜雷?,開始準備些祭供的東西,然后去老喇嘛吉戈斯家買紙錢。老喇嘛常給人念經超度,家里常備著些給死人用的東西。其實,珊梅娘家姓是跟老喇嘛家一姓同族,按輩分她應叫老喇嘛為爺爺。

村西北,通向鐵家墳地黑樹林的路有五里遠,原先的羊腸小道現在全被厚雪蓋住,珊梅只好揀些干硬露土的野地走。有時不小心一腳踩進雪坑里,棉鞋里灌滿雪粒。雪后的小北風,咝咝的吹得她雙頰通紅,淺綠色的方頭巾只包住頭和耳,擋不住臉。紅紅的俊臉、新鮮的綠頭巾,相襯得珊梅更加年輕漂亮。在村里她算得上是美人,又加上嫁了個當老師的丈夫,很是叫村里的媳婦和未嫁的村姑們艷羨,珊梅也較看重自己的國家教員老婆這一身份。在貧困的沙坨子村,丈夫每月從公家糧店里領回供應的白面大米,每月又有固定的工資收入,點一把花花的票子,這可是非常體面的事情。平時聽姐妹們議論:“看人家珊梅長了一張好看臉蛋,嫁了掙錢的丈夫,多福氣!”“還是人家鐵家祖墳風水好,出了個當老師掙工資的后人!”珊梅心里美滋滋的,當然心中也對鐵家祖墳更多了幾分敬重。

她和鐵山從小是同學,后一起考進庫倫鎮(zhèn)中學。初中畢業(yè)后鐵山考上了通遼師范,她家里生活困難,回家務農。但他們之間早已萌發(fā)的愛情沒有斷,通過信函,通過寒暑假接觸,兩個人的感情一直發(fā)展著,以致發(fā)展到那年夏天,高粱地里兩個人提前辦了事兒。不幸的是,早有防范的老鐵子,闖進那片迷人的高粱地,抓住了他們。掄起皮鞭子,狠抽兒子鐵山。老鐵子寄厚望于兒子,把鐵家的興旺發(fā)達全寄托在他身上,將來讀書成大事,光宗耀祖,別讓村里人白說了這么多年鐵家墳有風水這話。誰曾想,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沒有出息,貪戀女色,還是個村里姑娘,壞了心氣兒。尤其讓老鐵子無法容忍的是,這姑娘的家族與老鐵家從祖上起就不和,相斗了上百年,兒子娶媳婦,也絕不能娶吉戈斯老喇嘛家族的姑娘呀。他不讓,老喇嘛也出來說話了。他們家族的姑娘不是白讓你們鐵家男的糟蹋的,要不定親成婚,要不上法庭告狀,非把你兒子從學校告回來不可。老鐵子這下著急了,總不能讓人家把兒子告回來毀了一生啊,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這門親事,氣得他三天三夜罵兒子是沒出息的敗家子,罵珊梅是狐貍精。至今老鐵子對兒媳不怎么露笑臉,怪她勾了兒子的魂,一畢業(yè)就分回村里來,當了一名窩窩囊囊的鄉(xiāng)村教師。再加上過門三年,兒媳的肚子始終是癟的,這關系到鐵家延續(xù)香火問題,老頭兒的臉更是總陰沉著,動不動訓罵他們兩口子。珊梅卻脾性柔順,公公怎么罵從不還口,照樣侍候他們父子倆舒舒服服的。她知道自己的肚子不爭氣,人家的娘們兒生下三個五個,像是藤上結瓜似的容易,有的婚前就領來一個兩個的,唯有她連半個兒也養(yǎng)不下,干著急沒辦法,別說公公丈夫火冒三丈,有時她自個兒都有上吊抹脖子的心思。她求過菩薩,吃過藥,從娘家那邊的喇嘛爺爺那兒請過符念過經,全不管用。月月見紅,年年瞎種,小肚子下邊始終是空空蕩蕩。于是,她慢慢生起一股負罪感,內心里深深譴責自己,精神變得壓抑,失去平衡,膽小多疑,總感到別人在背后笑話她罵她,懷疑丈夫要離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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