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誰是誰的棋(4)

何歡 作者:步微瀾


長途公汽載著神不守舍的她往冶南而去,出市區(qū)時,慶娣遠(yuǎn)望晨霧里的羊牯嶺,跺一跺腳,決定遵從心的指令。

入了冬的羊牯嶺人跡罕至,只有山道旁的一個窩棚門口掛了個木牌子,寫著冬蜜二字。慶娣在山坳里下了出租車,沿著階梯往公墓爬。

還未至雁嵐和景程那一排,就看見穿著黑大衣的背影,佝僂著蹲在碑前,露出些微青茬的頭低低地垂著。冷冽的空氣吸進鼻子,能嗅出淡淡的香燭味。慶娣收回拾級而上的腳,猶豫了數(shù)秒,閃身躲到階梯旁的一株青松后。

山風(fēng)獵獵,他就一直那樣蹲著,不聞其聲,但分明感覺到他是在向墓中人娓娓述說著脈脈情思。慶娣自覺窺探到他最私隱的一幕,她想離開,腳步卻滯于當(dāng)下。

她望向天際,拷問了自己一夜的問題此時又重歸于心。當(dāng)?shù)谝宦晢柩蕽撊攵H,悲沉壓抑,將這深山窮野涂染得無窮寂寞時,那答案也浮于心頭。

慶娣吸一口氣,那一方天地,不容許第三人侵入;而她的驕傲,也不容許她踏進一步。

她沿著來途而去。課業(yè)并不繁重,人事又清靜,菲薄的工資外時有稿費的驚喜。如果沒有感情的煩擾,一切還是很美好的。

但慶娣偶爾剖析內(nèi)心時,總藏不住幾分無奈。年紀(jì)越大,處事便越圓滑。盤古熱烈的情感須于不斷進化演變的文明之下沉寂,若如此論,她孜孜不倦地讀書究竟是幸抑或不幸?

她間或也問自己,為什么在她苦候了幾年,終于淺嘗到些微甜蜜的剎那,卻斷壁一般,任由她的感情與努力碎如一地瓦礫?

每至此時,他低低地垂下頭,謙卑地匍匐于他的愛情前,如令世間眾神也為之動容的那一幕,浮現(xiàn)眼前。

他的愛情折翅斷羽在那一方墓碑上,他需要時間自愈?;蛟S是幾年,也或許,是一世。

而她能做的,唯有樂觀地守候。一個男人的胸襟氣度,正是在面對失敗時顯示。她堅信她的眼光。

十多天后的一個傍晚,當(dāng)放學(xué)的孩子們像出籠的鳥兒吱吱喳喳沖出校門,慶娣招手和他們道完再見,齊腰高的石墻外,他轉(zhuǎn)過身。天氣很好,夕陽灑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在他黑色的瞳仁映出她的笑靨時,他再一次笑進眼睛里。

“什么時候來的?”

“早上?!?/p>

慶娣愕然,“你一直在校門口等著?”

“沒有,”此刻的姜尚堯眉目疏朗,與記憶里的他重疊,只多了些壯碩與穩(wěn)重?!拔胰フ一顑?,在附近一個礦里,工資挺高,還是日結(jié)的?!?/p>

慶娣之前被他感染的輕松頓時消失無蹤,不贊同地望著他,“那種隨時有可能塌方穿頂?shù)男∶焊G?”

“工作早沒了,我現(xiàn)在很需要錢,這么大的人了,也不能在家干坐著吃我媽的。”姜尚堯凝視慶娣依舊不滿的表情,語氣軟了下來,“在里頭幾年都是下礦勞動,礦下的環(huán)境熟悉,我會注意安全,命也夠大,你放心。對了,你答應(yīng)過請我吃飯的,還算不算數(shù)?”

情知最后那句是轉(zhuǎn)移焦點,慶娣還是抿嘴笑了。

所謂的教工宿舍不過是一排平房,廚房的灶也是共用的,平常單身的幾個人幾乎都是做好菜大家湊一桌子吃。今天姜尚堯來了,慶娣特意問過他的意思,見他無所謂,于是循舊例把飯碗擱在廚房旁邊的大桌子上。

其他人打趣說:“沈老師,我們今天可是沾光了啊?!?/p>

慶娣切了一大碟臘肘子出來,反駁說:“可不是白請你們的,馬上過年了,誰回家不帶點好東西回來,你們可少不了要還我?!?/p>

雖然在信里、在獄中的接觸已經(jīng)感受到她隨和活潑偶露鋒芒的一面,可真實的她仍讓姜尚堯微覺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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