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歡快得宛如是在歡度一個精心準(zhǔn)備的節(jié)日。盡管那時我們一貧如洗,陪伴我們的只有風(fēng)、沙和星星。這就如同特拉普(天主教的一個以苦修著稱的教派)式的苦修。然而,就是在這樣一篇昏暗的土地上,六七個除了回憶便一無所有的男子漢卻在分享著一份看不見的財富。
最后,我們聚在一起,并肩前進(jìn),沉默不語,要不然就說幾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在這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我們相互扶持。我們發(fā)現(xiàn)大家都屬于同一個集體。我們彼此洞悉了對方的內(nèi)心,胸中豁然開朗。我們相視而笑,就像一個獲釋的囚犯,面對著一望無際的大海,感到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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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奧梅特,我現(xiàn)在要講講你的故事,但我不會把你的英勇和專業(yè)才干講得過于夸張而讓你感到不舒服。在講述你那最精彩的冒險經(jīng)歷時,我想描繪的是另外一些東西。
那是一種無以名狀的品質(zhì),也許可以稱之為“嚴(yán)肅”,但這個字眼也不能讓人滿意。因為這種品質(zhì)也可以纏綿于最愉快的時刻。這也是一種木匠具有的品質(zhì)。在木料面前,木匠平等地面對它,撫摸它,測量它,絕不草率地對待它。他聚精會神地對眼前的木料因材施用。
吉奧梅特,從前我讀到過一篇歌頌?zāi)闾诫U的文章,現(xiàn)在,我就是要清算這篇歪曲了你形象的文章。在文章里,人們以為你總是愛說加費羅什(雨果長篇小說《悲慘世界》中一個頑皮可愛的少年)式的笑話,仿佛在命懸一發(fā)之際,你的勇氣就表現(xiàn)在開些中學(xué)生式的玩笑上。人們并不了解你,吉奧梅特。在和對手交手之前,你認(rèn)為根本沒有嘲諷他們的必要。面對一場惡劣的暴風(fēng)雨,你判斷說:“這是一場惡劣的暴風(fēng)雨?!蹦愠姓J(rèn)它并估量它。
在這里,吉奧梅特,我用自己的回憶為你作證。
那年冬天,在穿越安第斯山脈的途中,你失蹤了50個小時。我從阿根廷的巴塔戈尼亞終點站回來,到門多薩和飛行員德萊伊?xí)稀N覀儌z開著飛機在峰巒林立中搜尋了整整五天,卻連你的影子也沒找到。只有我們兩架飛機實在太少了。依我看,就是動用100個中隊,飛上100年,也無法把這些高達(dá)7000米的群山險峰中的每個角落都探索一遍。我們已經(jīng)絕望了。即使是走私販子,即使是那些為了五法郎就敢作案的土匪強盜,也不肯為我們組織救援隊到這種絕地中冒險?!澳鞘窃谕婷?,”他們對我們說,“冬天進(jìn)入安第斯山脈就別想活著出來?!碑?dāng)我和德萊伊在圣地亞哥降落時,連智利的軍官們也來勸阻我們?!艾F(xiàn)在是嚴(yán)冬啊。你們的伙伴,就算他沒有摔死,也絕對熬不過山中寒夜。在這樣的山夜里,人早就凍成冰塊了。”因此,當(dāng)我再次穿梭于安第斯山脈的懸崖峭壁之間,我覺得自己不是在找你,而是在冰雪砌成的大教堂里,靜靜地守護(hù)著你那安臥的遺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