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字難寫,須以血墨(6)

時光是最美的花旦 作者:秦弋天


二人在戲內得了真,我在戲外替他們淚。虔誠地看戲,仿佛自照人生,面對無力掌控的悲歡,常有刻骨之痛。

今人舞文弄墨,終究是隔岸觀火。隔得遠了,再深的情也少了鮮血的氣息。只有那扇上的血染桃花,怒放的方是身處其中的執(zhí)念與哀思。我做不到香君那樣立地修真,斷然不能。我深知所眷戀的世間,只要我對于此還有一絲希冀,即使靜心冥坐,放下屠刀,也無處成佛。

而香君與侯郎,則是對這世間尊嚴的泯滅與淪喪,徹底絕望。

他們愛情的基石不在于冰冷的物質,而是對信仰的忠貞。兩人相愛,將心交付于對方,以為便可以躲過桑田成海的一劫,以為只要守定誓約便終有白頭偕老,再續(xù)前緣的一天。

可當有一天他們發(fā)現(xiàn),這世界失衡了,一切都錯了,再不是當初了。甚至,我不知道無處寄托信仰與忠貞的對面的你,還是不是我曾經眸底的人。我所希冀的世間,我所依存的人生,我曾經賴以安放信仰與執(zhí)著的大千世界,戀戀紅塵,如今都已成空。連行于世的尊嚴都淪喪,這點花月私情,我又何必偏執(zhí)于此!

你說從來男歡女愛乃人之大倫,離合悲歡情有所鐘怎由他人管得,卻不知在大廈將傾的那一刻,一切執(zhí)念,終成虛妄。

世道更易了,猶如撕碎的扇。再是如何鮮血筆墨,也無從書寫歡愛結局。所以南山之南,北山之北,上應下合,離方坎道。

假作真時真亦假,情到濃處情轉薄。從此心無所想,不過一番道,一番念,一番悲,一場空。

一念至此,三千紅塵俱隔斷。我是空了的人。

空空如也,好了相隨。南山之南,早已注定對面不相逢。再要強自執(zhí)著,一切終為泡影。

為你守身,血染紈扇桃花,我有決絕的勇氣。如今,這一切都不可得。從此,北山之北,你選擇忘記。大道才知是,濃情悔認真?;仡^皆幻景,對面是何人。

他曉得,她亦了悟。

道是無情卻有情。固然扼腕長嘆,卻知沒有更好的結局。這流離悲荒的年代,連時代都在金戈鐵蹄下選擇了背叛,如何還能有這般守一的兩人,在肉體分赴的南山上,以靈魂相托?

白骨青灰長艾蕭,桃花扇底送南朝。

相守與遠隔,在四大皆空中最終歸一。一切都結束了。結束了。

砰然幕落。戛然而止。一切都真實地上演過,卻又無跡可尋。

緣來緣散緣如水。似水無痕。戲完了,燈滅了,聲止了。

你看。幕都謝了,影也滅了,曲也終了。那么人,理所應當?shù)模苍撋⒘税伞?/p>

可在《桃花扇》結束的最后,我還有蟄伏了一個雨季的話,要同你訴說。昨日的戲散場,明日依舊有新戲,等待開鑼。舊的不去,新的難來。撕碎的桃花散落一地,又有新的折扇在手中開開合合,數(shù)掩風流。

明日醒來,你又在誰的夢里?哪場才是自己該演的戲,哪場又才是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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