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往往就是這么出人意料,你以為已經到谷底了,他還是能給你創(chuàng)造個奇跡——更深的谷底。
接下來的八個月,他完全適應了黑暗,他甚至不想再睜開眼睛。爸爸的在天之靈是否在看著他。為何他感覺不到。明明他的世界沒有一點光亮了,爸爸還是不敢現(xiàn)身。
媽媽對爸爸的死超乎尋常地冷漠,從不談論,也不準他談論。
他想知道爸爸怎么死的,葬在哪兒了,他想去祭奠。
媽媽憤怒地給了他一個耳光,咆哮著說:“忘記他,徹底忘記。人死了根本不需要祭奠。做這些無聊又愚蠢的事,對我們的人生絲毫沒有價值!”
他捂著火辣辣的半邊臉,從那以后,整整半年沒有開口說話。
不說話又看不見的日子里,他只能靠聽覺活著。
有一天早上,他不記得是哪一天,護士問他要不要看電視。
看電視?她不知道他瞎了嗎?那時候他連發(fā)火都懶得,假裝沒聽見。然后,他聽到電視里傳來羅大佑滄桑的歌聲。
“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怎么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
他腦子里浮現(xiàn)出常曉春的樣子。烏溜溜的黑眼珠和她的笑臉,他無法忘記她的容顏。他哼這首歌哼到不得不抽自己耳光才能停下??蓪Τ源旱幕貞洸]有因此而有所收斂。
他夢到她。夢里的常曉春是會發(fā)光的,她扎著羊角辮,眼睛很亮,穿著粉粉的毛衣。他夢到他們兩個私奔了。他們不停跑不停跑,躲開各方人馬的追逐,由于速度太快他們飛了起來,飛出了云層,像個無可救藥的拋物線一樣離開了地球。
夢醒了以后,他陷入了不可遏制的思念。
他思念她那雙穿過眾人看著他的眼睛,思念他閉著眼睛時從風里吹過來的她的氣息,甚至,他思念火車站外面,她忍著不哭的受傷的樣子。
他好想見她,好想再帶她去三元大廈的頂樓,好想在那里為她放一次煙花。他還可以嗎,還有希望嗎,她會原諒他嗎?
這,就是他的十四歲。
十五歲那年隆冬,醫(yī)院為他換上新鮮的眼角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