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太陽從一片紫羅蘭色的云層中露出臉來的時候,它的光芒也溫柔地透過鵝蛋青色的窗簾照到左云飛的臉上。他從夢中醒來,實事求是地說,是從他的幻想中醒來。這是他到海州來的第一步,這一步他要邁得聲色俱佳,雄壯有力。都說頭三腳難踢,他必須踢出個樣子來,他料想王具貨站將很快在他的眼前消失。
王具,遼寧省海城人,從1991年起在海州干貨運生意,主要經(jīng)營海州到建陽的線路。經(jīng)過幾年的打拼,靠著良好的信譽,主顧和貨源越來越多,生意蒸蒸日上。到1994年時差不多每天都有兩三萬元的利潤。看著自己的貨運站紅紅火火的場面,王具的心里美滋滋的,甚至他還想著要增設幾個收貨點,把生意做得再大一些??勺鰤粢矝]有想到,左云飛那雙瞪得血紅的眼睛已經(jīng)盯上了他。像一盤洗凈切好的魷魚,他馬上就要進入被爆炒的程序了。
王具的貨站做的同樣是建陽貨,因為干得比較早,闖出了路子,多數(shù)貨主都愿意把貨物交給王具,而那些拉貨的司機也多喜歡到王具那里去配貨。王具的貨運站門前每天都是車水馬龍一片繁忙,相比之下,左云飛的貨站就顯得冷清得多。這樣的場面,左云飛氣惱但卻快樂著。在他看來,他們不過是一群抬著青蟲高唱凱歌還的小螞蟻,他只要輕輕地踩一腳,再一碾,螞蟻和它們的巢穴將不復存在,他們的興旺就變成他的興旺了。只要這個行業(yè)有前途他就不怕,把王具擠對走,他的生意馬上就會好起來。進一步想,還不僅是一個王具的問題,他要借機讓海州貨運行的那些人明白,他左云飛辦建陽貨,別人就別想再辦。他不覺得這樣做是殘酷,兔子罵狼殘酷沒有意義,他就是一條來自北方的狼。
左云飛把蔡寶金喊進了辦公室。
蔡寶金也是建陽市人,三十多歲,生得五大三粗,看上去有一把子力氣。但他的相貌長得很是和善,一雙小眼睛總是笑瞇瞇的,笑的時候兩個嘴角往下用勁兒,把鼻翼和嘴角兩側(cè)抻出兩道很深的溝紋。他原來在鑄造廠當工人,住在棚戶區(qū)。下崗以后,無事可做,只好出去打零工。通下水道、裝車、卸車、賣冰果,什么活都干。趕上活多,每天也能混個三十二十元的,日子勉強能夠維持。但他媳婦不干,她說我那時候看你是國營廠的工人才跟你結(jié)婚,現(xiàn)在這是啥?這輩子我就跟你這么窩囊一輩子?媳婦和他離婚,把家里值點錢的東西全都帶走,孩子也帶走了。舍不得也不行,他沒有那個撫養(yǎng)能力。他只留下兩間小平房。他看著空空蕩蕩破爛不堪的小屋,坐在炕沿邊上掉了一會兒眼淚,起身上街。日子還得過,他要去買一塊地板革把炕鋪上。睡覺總得有個地方,炕上床單都被媳婦帶走了。
日雜商店離他家不算遠,他晃晃悠悠地買了一塊地板革回來鋪炕。少了一塊兒,這個小炕他心中有數(shù),兩平方米多一點,一米八正好。他買的就是一米八,怎么還少了一塊呢?他蹲在炕上運氣。我都窮成這樣了,買塊這個破玩意兒還少給尺寸,這不是看我這個人不夠尺寸嗎?媳婦看我不夠尺寸,你們也敢?他把地板革卷成一卷,夾在胳肢窩里,一路疾走,回到商店,壓著火氣說:“老板,我買的是一米八,你給我這是多少?”老板待理不理地說:“你買多少就是多少!”蔡寶金說:“我買的是一米八,你給得不夠!”老板說:“我這里人來人走,一天成千上萬,我哪能記得你買多少?我怎么知道你夠不夠?當時你干啥來的?”蔡寶金說:“我買塊地板革還帶個皮尺來咋的?你趕緊給我補上,要么給我換一塊,不然這事沒完!”老板上下打量,鼻孔里噴出一聲哼,嘴巴里擠出一點笑,說:“沒完你還能咋的?吃人哪?”柜臺后面轉(zhuǎn)出老板娘來,光鮮肥胖,臉上油彩明媚生輝,張開血盆大口,厲聲叫道:“我家的錢都能買你的命,還差你那塊地板革嗎?你少在這兒胡攪蠻纏,趕緊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