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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中午，美駐華公使館的廚房特意為他們的畫家卡爾加了兩個菜。但是性急的康格夫人顯然對卡爾的工作十分不滿，她幾次打斷了卡爾啰里啰嗦的匯報，把話題引向自己的興趣所在?？蹈穹蛉藛枺骸澳莻€叫德齡的女孩兒你到底聯(lián)系上沒有？”卡爾喝著奶油小蘑菇湯，慢悠悠地說：“聯(lián)系上了，她是個聰明的女孩，我把懷特的情書已經(jīng)交給了她，可是……她很矜持，并沒有答復(fù)，也許是太后看得太緊了?！笨栕约阂膊幻靼姿谧詈箨P(guān)頭為什么靈機(jī)一動，竟然向康格夫人隱瞞了真相?？蹈穹蛉耸亍芭丁绷艘宦?，道：“一定要促成她和懷特的事兒，這樣她才能給我們提供最可靠的內(nèi)幕消息?？?，這么久了，難道你就沒有其他有價值的見聞嗎？”卡爾把面包掰成小塊，一塊塊地放進(jìn)湯里，美滋滋地說：“哦，我看到了他們宮廷珍藏的古畫，實在是太美了。還有，我知道了宮廷婦女穿衣服的方式，還有她們衣服上每一種圖案都有不同的含義，這是我不能想象的。還有，他們建筑的特征是……”康格夫人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卡爾，我對藝術(shù)和風(fēng)俗不感興趣，我關(guān)心的是清朝宮廷里的人際關(guān)系，以及太后日常流露出來的對世界局勢的真正主張——你知道嗎，只有不經(jīng)意間的態(tài)度才是最真實的，這對我們未來的戰(zhàn)略非常的重要。只有完全左右中國，你的異國情調(diào)的愛好才能實現(xiàn)，你千萬不要本末倒置，忘了你的使命！”卡爾聳聳肩道：“哦，康格夫人，是的，我不會忘了我的使命，可我也不能太出格了，是不是？你不要一見面就對我那么不友好，別忘了，我可是你們請來的?！笨蹈穹蛉说溃骸翱?，你同意那句話嗎——和藝術(shù)家在一起等于慢性自殺?？枺汶y道不理解我對國家的責(zé)任嗎，你怎么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呢？”卡爾盯著康格夫人的藍(lán)眼睛，慢慢地說道：“行了，我們講和吧，我有點餓了。我想剔骨牛排現(xiàn)在很適合我?！?/p>

直到黃昏時分，康格夫人仍然余怒未消。中午和卡爾的會面讓她的心情糟透了，她精心準(zhǔn)備的午餐沒有得到任何回報，這讓一向錙銖必較的康格夫人有苦說不出，以至康格一進(jìn)門兒，便發(fā)現(xiàn)了夫人臉色不對。好脾氣的康格立即喚來仆人，沏了兩杯夫人平時最愛喝的英國水果茶。

夫人喝著茶，臉上仍然氣憤未消，她壓低聲音道：“卡爾這個人看來基本上不能用，我把寶押在懷特身上了?！薄皯烟?？就是那個得了愛情病的醫(yī)生嗎？”“就是他。那個英俊的年輕人，或許能把事情弄好?！笨蹈駬u頭道：“親愛的，我不這么認(rèn)為?！薄盀槭裁?？”“既然得的是愛情病，那么智商可能很低。我們大概不必對他有什么指望。”

康格夫人的鷹眼再次爍爍發(fā)光：“我要的就是這種低智商的年輕人，我要他在不經(jīng)意間，探聽出清宮大內(nèi)的秘密。”

康格夫人當(dāng)然想不到，那個得了愛情病的低智商小伙子與老姑娘卡爾一起吃晚飯?？柺莻€熱愛吃飯的人，每逢有美酒佳肴便兩眼放光，并且變得特別有創(chuàng)造力?？吹窖矍暗男』镒蛹鼻械哪抗?，卡爾覺得特別有趣，故意慢悠悠地吃著，裝作什么也不明白的樣子。直到懷特說出那句關(guān)鍵的話：“我說卡爾，德齡接到那封信難道什么也沒說嗎？”卡爾一笑，道：“先不談這個，我要加一瓶紅酒?！睉烟丶绷耍骸扒笄竽憧旄嬖V我，你要什么都可以！”卡爾把一粒鮮美的法國蝸牛放進(jìn)嘴里，慢慢品著：“真的嗎？”懷特急忙說：“當(dāng)然真的，我保證。請你坦率地告訴我，是不是她認(rèn)為我只是個無聊的花花公子？還是她根本就把我忘了？”卡爾抬起頭，玩味著眼前這個傻小子焦灼的表情，撲哧笑了，然后從包里掏出一封信來，道：“看看，這是什么？這是德齡給你的信。她當(dāng)然不能跟我說什么，因為幾乎沒有機(jī)會。這還是她吃飯的時候悄悄夾在我的餐巾里的。單憑著她給你回信要冒的風(fēng)險，不用看信我就能知道她給你的答案了?！睉烟匾话寻研艙屃诉^來，然后竟然忘情地?fù)肀骸澳闾昧?，卡爾！”卡爾高舉著一雙油手，驚叫道：“我的上帝，你簡直瘋了！……你可千萬不要讓康格夫人知道！”懷特把卡爾扶到椅子上坐下，笑瞇瞇地問：“為什么？康格夫人她一直很熱情地幫助我呀，今天還對我說，讓我絕對不能放棄呢?！笨柕溃骸澳阆嘈盼野?，康格夫人最關(guān)心的是政治，可我和你都不是，我們更在意純粹的東西?？蹈穹蛉嗽趲臀覀儯际菫榱怂恼?，我想這可不符合你我的初衷。”懷特大吃了一口魚子醬，道：“卡爾，我還真沒有考慮那么多。”卡爾道：“你也不要考慮康格夫人了，還是考慮考慮你的戀愛方式吧，我很長時間才能回來一趟，對于熱戀中的人，只有我這個郵差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睉烟乜鞓返卣f：“我會考慮的。waiter，來一瓶紅酒！……干杯！為了世間的愛情！”卡爾笑著舉杯：“為了世間所有得了愛情病的傻小子！”

懷特是個天性快樂的人，并且一點不善于掩飾，那一天就是他的節(jié)日，他寫了一封信給他的姑媽艾米，飛也似的跑向郵電局，面對著每一個迎面過來的中國人微笑，還用半生不熟的北京話說：“您吃了嗎？”被問到的人大多數(shù)都嚇了一跳，只有一個可愛的老頭高聲回答：“吃了！小洋毛子，你的舌頭是不是和我們長得不一樣？”懷特愣了愣，笑一笑，用更蹩腳的漢語說：“對不起，我聽不懂了?！睉烟噩F(xiàn)在滿腦子都是他自以為得意的給姑媽的信：“……親愛的姑媽，我在中國很好，這兒真的是有趣的城市。我最迫不及待要告訴你的事，是那個仙女給我回了信，我真是欣喜若狂，因為她和我一樣，對那個美麗的夜晚念念不忘。她只是擔(dān)心我們的差異和我的耐心，我會讓她相信，在真愛來臨的時候，什么困難都是渺小的?！?/p>

懷特一邊發(fā)信一邊想象著姑媽讀信時的樣子，她一定忘不了掛上她那副老花鏡，搖搖晃晃地掛在鼻梁上，然后皺著眉頭，吃力地辨認(rèn)著侄子矯揉造作的花式英文，還會不時地?fù)u搖頭。懷特想到這些就忍不住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是那么燦爛，以至于郵電局的那個中年郵差吃驚地張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