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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恕是在敦煌三危山的招待所認識肖星星的。
那是他來到敦煌后的第三天——一個西北少有的新鮮濕潤的早晨。那是他幾天來頭一次聽到純正的北京口音——多少年后他還記得那悅耳的聲音。正是這聲音使他極端繃緊的神經(jīng)一下子松弛了。他好像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國度里。
當時那個清亮明快的聲音是在和管理員老頭討論全國糧票的事情。
“要全國糧票嗎?我這兒有?!彼觳阶哌^去。他還從來沒這么熱情過,熟悉他的人肯定會吃驚。
側(cè)臉對著他的那個姑娘轉(zhuǎn)過頭來。當然,他首先看到的是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又大又亮,黑如點漆。許多年之后他才明白他的錯誤:他不該先看她的眼睛!因為她五官的其他部位都很一般。假如當時他首先看到她的鼻子,或是前額,大約就不會有那種近似荒唐的悸動了。
當時那個姑娘給他的感覺是和那個早晨一樣清新。她隨隨便便地梳著短發(fā),顯得很俏皮,一雙大眼睛目光清純地盯著他;鼻尖兒微微上翹(這種可愛的小翹鼻子在中國女人中是很少見的);豐滿的嘴巴像一朵暗紅色的玫瑰花苞;臉上的皮膚曬黑了,還撒著星星點點的雀斑,可是從脖頸到鎖骨裸露的地方卻白得耀眼。她上身穿一件寬松的白色全棉T恤衫,下面是一條牛仔短褲,服飾簡單而毫無修飾,個子不高卻渾圓飽滿,富于彈性,當晨風高揚起她的頭發(fā)時,她全身似乎都沐浴在青春的光照里。
在他眼里她很特別。自始至終都很神秘。當時她用那樣一種文質(zhì)彬彬的口氣跟他說話:“您有全國糧票?……哦,太謝謝了!”他覺得這種口氣和她很不相稱,她似乎應當更活潑更明快更直截了當。但是,她竟然把這種口氣維持到最后。是的,她對他始終保持著距離,絕不給他越雷池一步的機會。
大約正是這種距離使她變得神秘和美,使他從不曾對她失望。這大約正是她的狡黠之處。
“什么時候來的?”他把全國糧票從破舊發(fā)硬的錢夾里費勁地掏出來,用拈圍棋子的手勢夾著遞給她。
“昨兒晚上?!彼χ舆^去,“沒想到這兒還住了個老鄉(xiāng),太好了。”
“要糧票干嗎?招待所食堂不收糧票?!?/p>
“不想吃食堂。拿糧票買糧食,自個兒做飯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