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卻堅決不同意：“我不睡那兒，‘膈應(yīng)’得慌。誰知道你那床上睡過多少個人?！?/p>

從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她說話很特別，明明是江蘇普通話，但卻總夾著幾句北京方言。這大概是從小跟著我那個“大宅門兒出來的”母親過的結(jié)果。而我呢，剛來北京的時候，說話還帶著西北人的“拙”勁兒，現(xiàn)在卻也是一嘴并不標(biāo)準(zhǔn)的京腔了。我們父母那輩人有句名言：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而我們呢，卻完全相反，是毫無目的地飄向了五湖四海。從口音上來講，我和小米都是沒有根的人。

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我仍然感到恍惚，懷疑自己是否已經(jīng)接受了“有一個妹妹”這個事實。這個妹妹正活生生地睡在我客廳的沙發(fā)上。因為廳小，沙發(fā)在擺放的時候，只能轉(zhuǎn)一個彎，所以小米睡覺的時候勢必要蜷起身子來吧。女孩的這種體態(tài)，總是讓人心軟，不管她打扮得招不招人喜歡。

我還是沒想明白，是什么讓她突然決定來找我的呢？按說她在二十年出頭的生命中，只跟我見過一面，就是完完全全把我忘了也并不奇怪啊。那么她到北京來，真是她所說的“實習(xí)”這么簡單么？另外，小米過來找我，應(yīng)該是和我母親商量過的結(jié)果吧，可母親為什么沒給我打個電話呢？就算我們母子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惡劣到“說話必吵架、吵架必罵街”的地步了，可這種事兒，母親也該對我通報一下啊。

另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就是我和她的“關(guān)系”了。盡管我對肖瀟表示希望讓她“怎么來就怎么走”，但小米畢竟不是一個寄存在我這里、無需開封驗貨的包裹啊。她會走路，我就必須看著她移動；她會說話，我就難免跟她對話；她會想事情，恰好我他媽的也長了一個不太好用的大腦……總之，屋里多了一個和自己有血緣聯(lián)系的大活人，我還真得學(xué)著跟她互動、相處。

再想得具體點，我需要跟她談?wù)劽础热鐚W(xué)習(xí)、就業(yè)、生活什么的——就像真正的兄妹那樣？如果她足夠謙虛，我是不是還應(yīng)該對她的穿著打扮、形容舉止坦率地表示一下看法呢？鄙人雖然不才，但對異性的品位要求還挺事兒逼的，長期以來一直心儀那種氣質(zhì)高雅、有大家閨秀范兒的姑娘。我曾在多個場合公開明志：“我要生在建國以前也會參加革命的，但革命的動機跟一般人不同。我是嫉妒老蔣霸占了‘美齡兒’?！倍谟信笥训臅r候，我執(zhí)意稱她們?yōu)椤斑_令”。這里面自然充滿了不自量力的意淫，但也有它的合理之處。姑娘家就是應(yīng)該端莊點兒嘛。而小米……還是那句話，如果她是跟著我長大的“親妹妹”，我可斷然不會讓她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破洞衣服、骷髏帽衫、還染發(fā)、還鼻釘……這都什么呀，簡直就是家門不幸。

但是我迅速打消了這個念頭。我的結(jié)論是：即使談了，我們也未見得能夠建立起親人之間應(yīng)有的默契。況且，這種默契也并不是我這樣一個人所需要的。要知道，自從獨立生活以來，我已經(jīng)成功地將“家庭”這一概念轉(zhuǎn)化成了一根電話線和每年的幾張匯款單。對于這一點，我毫無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