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討厭的東西太多了,只要不討厭我將要講述的第五個幻術師的故事就行了。”她說,“晉永嘉中,有天竺胡人渡江南來,能演斷舌復續(xù)之術。先把舌頭吐出來給賓客看,很長很犀利,然后用刀割斷舌頭,放在小銅鼎里,傳以示人。又張開嘴巴,里面只有半條鮮血淋漓的舌頭。過一會兒,這位幻術師把斷舌放回嘴里,嚼口香糖一樣嚼幾分鐘。再張開嘴,舌頭回歸原狀,半點兒血污都沒有。”
“后來呢?”我問。
“這人后來在懸崖邊上開了個診所,生意相當興隆。”她溫柔地說,“那么,我們現(xiàn)在的后來呢?”
后來,我們在溫柔夜色中抱著,靜靜地過了一夜,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寧靜是上帝給我們最好的禮物,或許也是最后的禮物。
那天,蹚過小河,穿過玫瑰園,我第一次去到她家。我吻了她,她很驚訝。之前我們從未接過吻。據(jù)說接吻不衛(wèi)生。吻她的時候,如此接近她的眼睛,竟看見一些我從未看見過的東西,令我沉醉。迷迷糊糊中,我說:
“歷史學家的職責不是做一個肉嘟嘟的記錄天使,而是做一個偷偷處人極刑的戴假發(fā)的法官。布萊德雷所謂批判歷史的前提假設充分揭示了這個秘密。
“但有些前提假設令人發(fā)指。南宋有部書叫《攻愧集》,其中有不少碑傳、墓志?,F(xiàn)在流傳最廣的是《四庫全書》本。這個本子將原書中凡是女子改嫁的內(nèi)容,都刪節(jié)成‘從一而終’。辦法是將先后兩個(或以上)丈夫比較,誰的官大她就算誰的妻子,另外的丈夫則涂去不計。媽的,這實在不講道理。
“另一些不了解前提假設的歷史學家,則在抱怨當前歷史學的碎片化。我不這樣認為。破碎就是歷史的宿命。歷史學還沒有成為一門具備科學范式的學科。換言之,歷史學就像是玻意耳前的化學或者歐幾里得之前的數(shù)學。歷史學中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締造統(tǒng)一疆域的秦始皇。
“正因為歷史學尚未具備統(tǒng)一范式,全世界的人都有資格當歷史學家。布衣皆可為將相,何況當歷史學家。業(yè)余的甚至比專業(yè)的更有資格,因為前者在歷史學中走得更遠,更蠻橫,從而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