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從一開始我的學生們總是哄堂大笑,我是“日本人”時學生不僅笑我走路,還笑我的手杖和唇髭,給我起了許多日本人的名字,具體的我就不說了。即使到了中國做派,笑聲仍然不斷,每次教室都要幾分鐘才能安靜下來。學生笑夠了,我開始上課。笑是暫時的,笑也會疲勞。我教高一數(shù)學,教高二時丟掉了教科書,每次上課什么也不帶,只一柄手杖,一根兒粉筆,板書清晰有致,如同科學本身,直到鈴聲響起。下課--沒有一句廢話。上課只一根兒粉筆,只有二十年教齡的特級教師才能做到,而我只用了一年。當然我得承認,二十五年教齡的化學老師也很早就一根兒粉筆,具體什么時間我不知道,可能比我早。不過我仍是杰出的。我按順序教了高一、高二、高三,最后停在了高三上。我是應(yīng)試教育培養(yǎng)出來的魔鬼,高中三年的魔鬼訓練使我早已深得應(yīng)試的精髓,就如同杰出的運動員往往也會成為同樣杰出的教練。加之我又掌握了一套懾人心法--主要是三十年代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做派,因此受到部分學生狂熱的歡迎。一些學生下課圍著我不愿我走,一如當年德國人的狂熱。高考之后,新升入高三的學生家長組成了請愿團,向校長要求請我留任高三數(shù)學,雖然沒佩戴袖標,沒有納粹禮,但舉出了小旗兒,喊出了口號。我留任了,開了許多年學校教學的先例。我的非人教學法--主要是題海戰(zhàn)術(shù)和目空一切,使我第一年教畢業(yè)班就成績斐然。我的理論是:如果我們不在平時壓垮自己,怎么可能在庫爾斯克殊死的高考戰(zhàn)場上取得鐵血的決定性勝利?我培訓(絕不是培養(yǎng))的人是能挺過來的那些人--結(jié)果很多人都挺過來了,讓我十分驚異。我在中學待了五年。最后兩年,我的學生連續(xù)兩屆成為全市高考數(shù)學狀元(當然,毫無疑問,兩位狀元都對我毫無感激,其中一個后來跳了樓,一個成為著名的食堂縱火犯)。如果說一屆如此成功是偶然的,那么連續(xù)兩屆顯然不是偶然的,有人把我的成功歸結(jié)為我的手杖,說我的手杖是“數(shù)學魔杖”--那時人們對我已非常尊敬,只要提到我就肅然起敬。人們不再指出我的踮腳兒,而是以“手杖”所指--人們甚至學會了隱喻。許多與教育有關(guān)的報紙采訪我,還有電視臺。我手執(zhí)權(quán)杖、滿懷鮮花,尖聲尖氣地回答記者。我是個瘸子,沒別的原因,我就是這樣回答記者的。我的榮譽達到了頂峰,但也不過如此。也就是那一年,我丟掉了數(shù)學魔杖,退出了教師行業(yè),在中學數(shù)學講壇上徹底消失了。
三
我在家閑置,玩俄羅斯方塊,用直鉤在大魚缸里釣小金魚兒,做化學試驗,燒制各種顏色的水,研究高斯和阿基米德、彎曲空間和圓的度量、托勒密的公設(shè)與循環(huán)理論誤區(qū)、祖率、肯特以及歐幾里德和帕提米亞;謝絕一切學?;蚣议L邀請。外出旅行,乘火車、飛機、輪船、長途大巴,進入人山人海或人跡罕至的旅游點。騎馬、驢、駱駝、騾子,買各種紀念品和小玩藝兒,吃棉花糖。還打電子靶,很快掌握了要領(lǐng),回回都是靶心。做了手腳的電子槍我可以調(diào)好,照樣命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