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緊緊攥著Chloe給我的兩百塊錢,按照小紀阿姨寫的購物單,從貨架上依次拿了一袋面粉、一袋大米、十盒雞蛋、兩包鹽、幾瓶不同的調(diào)味品、五十袋泡面和幾包速凍食物。
那也是有生之年唯一一次,我親眼目睹一個偌大的超市如此供不應求,連雞蛋和速凍餃子都被買空的“盛況”。我被這“盛況”燃起幾種悲傷,且那悲傷像電腦病毒似的在心底失控地復制。
我選完食物排在隊伍里準備交錢,每個人買的東西都很多,交錢的隊伍移動得非常緩慢。沒什么人交談,四周是瘆人的安靜。我前面是一對跟我年紀相仿的男女,在等了十來分鐘后,他們開始輕聲地對話。那是一段措辭非常簡單的對話,語調(diào)也沒有很特別,然而,時隔這么多年,我仍舊記得他們說了什么,以及,當時他們說那些話時的樣子。
對話由那個男孩兒開始。
他轉向他身旁的女孩兒,輕聲問: “你會做飯嗎?”女孩兒抬起頭,回答說:“我不會?!闭f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她似乎有些感到歉意的羞怯。如果這一問一答的八個字放在任何一個太平盛世的家常情景中,大概聽不出什么含金量。然而,災難改寫了“家常”的意義。隊伍又徐徐挪了半米,再停下來時,男孩兒轉頭又問:
“那,你會洗碗嗎?”“我……”女孩低頭想了想,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再次抬頭對男孩兒說,“我可以試試!”男孩兒默默點了點頭,轉向款臺方向看了一眼,等第三次轉回來,他看著那女孩兒,停頓了一下,輕聲說:“要不,我們結婚吧?!迸郝勓钥粗哪信笥?,愣了愣,被口罩遮住的臉看不到表情,我看到她的睫毛在抖動,然后,她就用力點了點頭。男孩兒這時抬起手,捧著女孩兒揚起的臉,他們的口罩兩邊都鼓起了淺淺的褶子,想必是都在微笑吧。
自始至終,兩個人對話的分貝都沒有特別的提高,甚至在說最后五個字的時候,也沒有加強語氣。那狀態(tài),就像一個人問另一個人要不要吃“紅豆冰沙”或“宮保雞丁”一樣,仿佛在討論一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話題。
那幅畫面在我心底端端正正地存留了許久,像是相冊里某個紀念日的合影。
十年之后,等回憶那個下午,會猜:那一對男女,后來,過得好不好?還有沒有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