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養(yǎng)鳥兒生涯就這樣開始了嗎?根本談不上。因為對鳥兒文化知之甚少,對鳥兒欣賞品評的說道又一竅不通,只是純粹的飼養(yǎng),沒多長時間興趣就淡了??蛇@期間,在逛鳥市時又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群人,他們聚集在鳥市旁邊的空地上,支好自行車,車的前把和后貨架上綁的都是木棍,棍上落著各種各樣的鳥兒。鳥兒的脖子上拴著脖鎖,上有細繩與木棍連接,中間只有很短一段是鳥兒的活動范圍。馴鳥時打開脖鎖,鳥兒處于自由狀態(tài)卻不跑,圍繞人身飛轉,或從遠處朝人飛來,或做出各種讓人驚嘆的表演。結束時馴鳥人給一些食物作為獎勵,一邊把鳥兒拴好一邊拿眼瞟瞟圍觀的人們,揚揚得意地到旁邊和同伴抽煙聊天去了。這種具有表演性質的玩兒法吸引了我,可以和自己的愛鳥近距離接觸,還可以看到鳥兒自由飛翔時的美態(tài),重要的是鳥兒在脫離你掌控之時給你帶來的那種成就感和刺激,還有一點不太重要的,就是圍觀人群中投來的驚喜、羨慕的眼光……于是我開始了對這門功課的了解,那段時間我又認識了梧桐、老西兒、交嘴、燕雀兒、金翅兒、太平鳥……
這種玩兒鳥的過程實際上是個學藝的過程,你必須塌下心來交朋友,虛心地向人請教馴鳥兒的方法。這其中也有很多類似于相聲學藝過程中遇到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經驗,需要你感悟體會,細心觀察。好在那段時間的工作不忙,相聲正處于低谷,演出少之又少,演員不坐班,除了每周一、周四的點名,單位給了我大量的空余時間。那段日子里,十七八歲的我整天泡在鳥市,和那些玩兒鳥的大人們混,雖說少了些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作風,但卻不失悠然隨性、清閑舒暢的心情,同時也總算學了些有用沒用的能耐。從那時起就有很多人說我:打魚摸蝦,耽誤莊稼;年紀輕輕,玩物喪志;提籠架鳥,不務正業(yè);八旗子弟,少爺秧子;清朝遺風,未老先衰……好在他們說時一臉的和善,所以我也是當好話兒聽的……
言歸正題兒,“混”了兩三年這樣的日子,我馴鳥兒的手法基本過關了。在我手里的生鳥不出兩周,吃飛食,叫大遠,開箱子,叼八卦,叼彩旗,打飛彈兒,樣樣拿得起來。我有時還能順手掙些零花兒錢,三五毛錢買個鳥兒,馴個幾天就被喜歡的人十塊八塊地買走了,不賣都不行。在玩兒鳥的同伴中我也有點兒資格品頭論足、說三道四了。
就這當口兒有一件事讓我記憶猶新,現(xiàn)在有點兒年紀的人還能記得當初有個電視劇叫《大馬路小胡同》,寫老北京人生活的,挺熱播,里邊有一個情節(jié),大雜院鄰居養(yǎng)了一只壽帶,叫聲難聽,吵得鄰里不安。劇情搞笑,我印象特別深刻。電視劇播完,這鳥也跟著火了。這鳥本來不叫壽帶,學名紅嘴藍雀,老百姓俗稱麻喜鵲,北京山區(qū)多見此鳥,顏色艷麗,叫聲婉轉,只是沒有講究,加上體型太大,之前沒有什么人養(yǎng)它。電視劇播出之后,鳥市上才經常出現(xiàn),但賣價便宜。閑來沒事兒我買了一只,經過兩周的訓練,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按玩兒鳥人講話:這鳥兒全活兒①!品相也好,紅嘴,藍身,灰腹,紅腿,頭上帶白色斑點兒,十二根頂端帶白的藍色尾羽整整齊齊分為六對,依次延伸一尺多長,末端微向下扣。加上身子有將近二尺長,項下帶精鋼制成的脖鎖,上串彩珠下墜紅絨線,雄赳赳地站在象牙鑲頭、白絲線纏中的紫檀木杠上,英姿颯爽,引人注目。打開脖鎖剛玩兒上兩把,周圍便聚集了幾十雙羨慕的眼睛。嘿嘿,這就是人叫人千聲不語,貨叫人點手自來。
我正得意呢,人群中擠進來一個小伙子,三十多歲,穿著講究,來到我身旁問價兒,要買。我告訴他這鳥是我自己玩兒的,不賣!小伙子死纏爛打,非買不可,最后竟出價兒一百五十塊—1987年,一百五十塊,是個錢了。我告訴他,給多少錢都不賣,我還沒愛夠呢!話說到這分兒上小伙子沒轍了,一步一回頭戀戀不舍地走了。他還沒走出人群,從那邊過來一對母女,三十多歲的媽媽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扎兩個小辮兒,穿一身紅羽絨服。小孩兒看到這么漂亮的大鳥高興至極,掙脫媽媽的手,嘴里喊著撲上來要抱……有這方面常識的人都知道,鳥兒怕紅色,加上小孩兒的驚嚇,撲棱棱展翅上樹怎么叫也不下來了。周圍的人驚呼過后開始還幫我叫兩聲,時間長了也各自散了。夕陽下只剩下我和那個小伙子,抬頭看著樹上驚魂未定的鳥,徒勞地“嗨!嗨”地叫著它。終于在臨天黑之前,野鳥歸林之時,我們眼巴巴地看著它騰空而起向京西大山方向飛去……
多年后和京城有名的玩兒家九爺聊天時,我還耿耿于懷地提起此事,老爺子從容淡定地說了一句:“玩意兒終須落聲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