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奈地搖頭,一句話也沒說,一動不動地坐在我媽邊兒上,摸著我媽的脈搏。我突然覺得我們家的一切對他也太不公平了,今天本該也是他的大喜日子,現(xiàn)在除了陪著我從幸福的峰頂?shù)涞奖吹墓鹊字?,還要接受別人的指責,指責他的人未來將是他的親戚,而他被指責的很可能是他本來就無法完成的事……
我把手伸到他肩膀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我想這樣安慰他,他馬上把頭低了下來觸到了我的指頭,我能感到有水滴在我手上,我知道他哭了……從我爸去世到把我媽送進醫(yī)院的10個小時時間里,我前前后后哭了三回,哭得毫無顧忌,而他卻一直處于被指責的內疚位置,因為他的醫(yī)生身份而失去了釋放的權利,也失去了普通人表露情感的權利……
我決定和我媽商量,給父親做尸體解剖。我也想知道是不是他錯了,又錯在哪里。我媽答應了,她說:“你爸肯定能答應,他那么喜歡他……”
我把我媽的話轉告給他:“做解剖吧,我爸生前那么信任你,那么配合你,他要是最后的時間有我們在身邊,也一定會囑咐你這樣做……”
他終于哭了,沒再像上次那么抑制自己。我了解他的感受,那么信任他的人卻沒被救下來。我后來做夢總是看到一個令我渴望但永遠看不到的場景:我爸健康地活著,他們吃完晚飯一起到外邊散步,他們很談得來,聊得津津有味……
我爸終于為他喜歡的女婿做了最后的證明——他的解剖結果出來了,居然就是從一開始就被他擔心的事實:癌癥。只是我爸得的癌癥是支氣管肺泡癌,癌細胞是貼著肺泡生長的,所以無論是X光還是CT都不可能看到明顯的腫塊,只能把被癌細胞“描”粗了的肺泡壁診斷成“紋理加重”。而“紋理加重”是感染的典型表現(xiàn),再加上做過的支氣管鏡也沒能找到癌細胞,他們才做出了一個可以理解的誤診。
后來他告訴我:他一直懷疑我爸每天咳嗽出來的痰是癌細胞分泌的,因為一般的感染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痰量。但是因為是親人,他實在不忍心再讓我爸受一次支氣管鏡的罪。也許就是這種情感的姑息,沒能避免最后的誤診。
按照他們的推論,我爸到后來突然一點痰都沒有了,其實是個危險的征兆,那是因為肺泡腔內的黏液排泄不出,淤積在肺泡腔內,所以先是突然沒痰,緊接著導致了窒息。
我們給我爸找到了墓地之后就結婚了,之所以這么倉促,是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沒有父親的家該怎么生活,唯有他能代替父親支撐起我和母親的孤單和無助。更重要的是,我始終覺得父親在九泉之下肯定一直在等待有個醫(yī)生走進我的生活,我們結婚也是對父親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