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旁觀者清嗎?(4)

一個女人的自傳 作者:楊步偉


過了兩個月,表弟婦的嬸母過六十大生日,他全家都來了,因為徐家客人太多,我就叫表弟全家住在我們醫(yī)院空病房里住了兩天,貫中也用這個造我和退婚的未婚夫還來往呢。也難怪貫中,我們兩個人中間鬧過好幾次這種事了。不過反過來說,結果別人總更覺得她不懂事,更易造出使人家改變主意的機會了。

一天半夜里,貫中忽然打發(fā)看護叫我給她止血藥吃,以此嚇我,我知是胡鬧,配了一點不相干的藥給她吃。不到一個鐘頭,她又說我下了毒藥了,我無法,只得給我們學醫(yī)的朋友都請來了。嚴智鐘、金寶善兩人先到(其時嚴做中央防疫處長,金是衛(wèi)生署長),他們知道貫中的異常,在那取鬧,想想還是真的給她送到湯山療養(yǎng)院去吧。她去了兩天,又打電話叫我和元任兩個人去湯山,她不答應和解,給我兩條路挑,第一條就和趙斷絕往來,第二若不照行,她立刻停止醫(yī)院,人家問起來就說醫(yī)院是我鬧關的。我的為人自懂事以來,就沒有受過人家這種挾制過。我說:“你不向我提條件,我還可以想想。你用手段來逼我,我取第二條,你看如何對我?并且其時醫(yī)院債務未清,我不說大部收入都是我賺來的,現在就平分債務好了,我可以另立醫(yī)院。”以后朋友們都來調解,算由我的同學朱徵大夫(字君果)接辦下去,我

覺得,雖然得著這樣一個人愛我,也是我一生幸福,可是我的事業(yè)正在一天一天往上興旺起來的時候,忽然中止了,嫁人,我也真覺得難受和兩難。有一天晚上我對趙說你不要再來吧,可是我和趙都不能不承認彼此有愛了。(結果,元任,還是你勝了!)那時北京城內鬧得煙霧滿天,幸朋友們都謹慎,不然全是給小報上造材料要滿篇幅的登出來了,說我用手段的??梢詫μ煺f,只有我和元任兩個人自己明白好了,還有些老朋友們明白我向來為人。

那時外頭事情大概如此,但是要緊的話還是在另一場合說的。有一天晚上趙元任打電話來問我,明天早起能不能看我。我說:“當然,我明天早上在家?!彼f:“不,我要見你一個人,能不能在中央公園西山坡上會面,七點太早不太早?”我說:“我早起總是六點起來,除非五點鐘已經有電話給我叫起來出診,則不能去,否則總可以?!蔽业搅宋魃狡?,他已經在山頂上了。我就說:“你那么高啊?”他走下山坡來對我說:“楊大夫,我不知道怎么辦好了,我很佩服你待朋友那么好,不過不能老讓她那么誤會著。也許像我說的,我應該離開離開你們。可是—為什么為了她的緣故就非得離—”他說了半句,停了不說了。

我早就覺到我給人做媒的大計劃做得不順利,我現在知道計劃完全失敗了??催@光景,恐怕我十七年的友誼和剛成功的一年的事業(yè)都要完了。

我和趙元任兩個人在中央公園里走來走去,走到那個“公理戰(zhàn)勝”的牌樓底下停下來,我說:“對了,趙先生,你還是不要再來看我們吧。我想這樣子你最好?!闭f了我就轉身慢慢地走開。走了不到十步,聽見他輕輕地叫:“韻卿!”(這是他頭一回叫我名字。)

我回過頭來,他還站在那牌樓下,又叫一聲:“韻卿!那就那么樣算了嗎?—我是說咱們的話?”

我若是像平日那么快,就會回他,“咱們”?怎么叫“咱們”?但是那天不是平日的情緒,我覺得到了這樣程度并不覺得奇怪似的,怪的是覺得樣樣都來得那么自然似的。元任又慢慢地對著我走過來,說:“韻卿!我不能。”

我們在公園里走著,又回到西山坡,過來今雨軒,穿過森林,走格言亭底下,經過社稷壇,到了公園門口,一直到游人漸漸地多起來了,才提醒我們這中央公園不光是屬于“咱們”的,我才想起來一醫(yī)院的病人在等著我呢。

這一陣子我旁觀旁觀,沒想到變成了當局。誰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來著?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 www.afriseller.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